玄啓很氣憤,自寒雪認識玄啓以來,從沒見過他發這麼大的火。他下旨令各地方官府追查魅影樓的確切位置,全力緝拿所有魅影樓的賊人,尤其是魅影樓樓主夜風。
對於玄啓的震怒,寒雪心中甚爲理解,原本朝廷是從來不干涉什麼江湖恩怨的,可是這一次魅影樓的行爲卻破壞了他部署已久的計劃,劉尚書死了,賬簿不見了,能令蕭鼎大傷元氣的機會就此夭折,他那樣心高氣傲的一個人,如何能嚥下這口氣,如何能不恨。
然而,玄啓揉揉眉心剛想將衆人遣退,自己好靜靜地想一想接下來的對策,宮裡突然送來了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密摺。似乎所有糟糕的事情都專門挑在這個時候一起冒出來,令玄啓本就紛亂的心情更加陰鬱。
蕭湘小產了,而且因爲身體受損嚴重,以後恐怕都不會再有孩子了。
這場以生命爲代價的災難就發生在兩天前的夜裡,蕭湘服用了安胎藥後,不久便大量出血,幾乎送了性命,已經五個月的孩子還未來得及看看這片天地的摸樣,便被上天召了回去。
五個月的胎兒已經成形,而且還是位皇子。
宮裡已經亂作一團,安胎藥裡含有大量的紅花,太后與皇后氣怒交加,令御林軍徹查宮裡所有的人,弄得人心惶惶終日不得安寧,所有有嫌疑的人無論是妃嬪還是宮人御醫,統統被太后下旨關了起來。蕭鼎要求玄啓即刻返京爲女兒還有未出世的皇子做主,查出真兇以慰小皇子的在天之靈。
寒雪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手上一抖,雕花青瓷茶壺便掉落下去碎裂一地。她討厭蕭湘,可畢竟小孩子是無辜的,無端端地成爲了後宮傾軋的犧牲品,實在可憐的很。
她轉頭去看玄啓愈加黑沉的臉色,雖說蕭湘身爲蕭家的女兒,而那個孩子也始終是玄啓的一塊心病,可是如今突然沒了,他知道玄啓的心裡仍是難過的,畢竟那是他的骨血,也因爲是他的骨血,才招致了這樣的飛來橫禍。
可憐的孩子,如果生命真的有輪迴,下輩子,千萬千萬不要投生在帝王家,那裡的潭水太深太冰冷,那裡的真實便是殘酷。所以,下輩子能躲,便躲得遠遠的吧。
玄啓終於還是決定提早結束行程回宮。寒雪抱着阮心玉不肯放,眼淚朦朧的摸樣看的玄啓好心疼,可是他不會將她留在這裡,他不放心,更怕以後都不能再見到她。
“哥哥,你真的不跟我們回去了?”寒雪抹抹眼淚,明知道寒譽總有一天要離開皇宮的,可她以爲寒譽還能再多陪她一些日子。
“不了。”寒譽將手裡的藥瓶交給寒雪,揉揉她的發頂寵溺道:“哥哥不能總待在宮裡,總有一天還是要離開的。如今太后的病也好了八九成,只是差這一味藥引入藥而已。這是咱家的祖傳秘方百回丹,你再不濟,也當清楚百回丹入藥的方法。哥哥將用法寫下來了,你回去一同交給李院正,切記要按照哥哥的方子服用。你一路上照看好了,切莫打碎了,百回丹的配製頗好時日,可太后娘娘的病是不能等的。”
寒譽看着寒雪的淚顏暗歎一聲,他又何嘗捨得呢?如果可以,他真的想一輩子都陪在她的身邊,遠遠看着都好。只是,他不能回去了,如果他回去了,他怕自己真的像父親所說的那樣,做出一些自己都無法預料的可怕的事。
寒譽永遠都不會告訴寒雪,他原本是想用什麼方法來要求玄啓放她出宮,因爲那個方法太可怕了,連寒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當初爲何會鬼迷心竅做了那件事。他要讓這個秘密永遠都埋在自己心裡。
寒譽在太后的藥裡下了毒,用了除他自己之外誰都不會發現的一種奇毒,甚至連納蘭宇都不相信,寒譽居然將這個已經失傳了好幾百年的奇毒研製成功了,而且效力更勝一籌。
這個奇毒,名爲“引魂”,雖然狠毒,卻並非無藥可解,而解藥,恰好就是納蘭家祖上傳下來的秘方“百回丹”。
引魂源於古西域,無色無味,既查不出服用者中毒,又沒有任何異於常人的反應。只是,引魂一旦在人體內積累時間過長,便會致人發瘋癡呆,若及時使用百回丹入藥引,一日便可將體內的引魂清除乾淨。
從醫者,本就是藥毒不分家,最初,寒譽一是因爲好奇,一是因爲想要醫術更進一步,這纔去研究古老的毒典。沒想到引魂製成之後,寒譽還沒找到用它救人的方法,卻先用它來害人,毒害的還是當今天子的生母。
寒雪痛玄啓成親當夜,玄英找到寒譽喝酒,玄英喝的爛醉如泥,而寒譽的情況也並沒好到那裡去。他心下難過,便找到納蘭宇坦白了自己荒唐的作爲。納蘭宇失望之極,氣怒交加之下,差點兒就對寒譽動用了家法。納蘭宇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從小便教導寒譽“醫者父母心”,可寒譽明知是錯,卻仍是不顧一切地違背了作爲一個醫者的良心。
荊條舉起又無力地落下,納蘭宇如何能不知道兒子心裡的苦。雖然寒譽將那份感情藏的很深,深得連他自己恐怕都不會再輕易地察覺,他一直都在努力的剋制,可是納蘭宇還是感覺到了兒子偶爾表現出來的情不自禁,只因他們都是男人,最懂一個男人的無奈和不甘。
然而,寒譽的感情在外人眼裡是違背了倫常的,從十四年前他將寒雪認爲親生女兒的時候開始,他們這一生就只能當兄妹,即使寒譽明知道自己和寒雪並沒有血緣關係,即使在兩家當年指腹爲婚的時候,如果不出意外,寒雪本該是納蘭家的兒媳而不是女兒。可是事到如今,一切都回不去了,這段孽緣,究竟該如何了斷,納蘭宇卻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只能寄望寒譽可以堅強一些。
然而,有一些人一旦深刻在生命裡,也許你記住他只需要一個瞬間,可當你想要忘卻的時候,即使花去一生的時間,也未必能夠忘記一分一毫。
納蘭宇長嘆着,耐心地開導寒譽,而寒譽畢竟心地善良,從沒想過害人,對太后本就是心存愧疚,此時更是悔不當初。過了一夜,他還是決定咬牙將這段孽緣了斷了,所以他不敢跟寒雪回京城去,他真的怕自己一去,就再也狠不下心離開。不如就在現在,看着她幸福的樣子,放手讓她走。
寒譽終是沒有同寒雪一起離開。玄啓等人用了來時一半的時間,便趕回了宮中。
可是,令寒雪沒有想到的是,回到宮中的這個秋雨陰霾的日子,宮裡的氣氛更是如同死神降臨一般陰冷蕭瑟。玄啓回來的很急,所以並沒有事先派人到宮裡傳話。當玄啓將寒雪送回玉泉殿時,玉泉殿裡沒有點燈,到處都是黑沉沉的一片,也不見半個人影,冷清的猶如一座鬼屋。
韓徵找人詢問之下,這才知道玉泉殿的宮人都在半個時辰前被太后傳到璃鸞殿去了,因爲那個在保胎藥裡下紅花害蕭湘落胎的罪魁禍首查到了,而這個兇手卻是令寒雪怎麼也想不到怎麼也不敢相信的人,宮女清荷。
寒雪兩眼一暈,若不是有玄啓在身邊護着,險些就直接暈倒在地上。寒雪在玄啓懷裡呆愣了好久好久才能消化清荷是兇手的事實。倏地,她跳起來揪住玄啓的衣袖,眼淚當即便順着臉頰滑落下來濺落出一地的水花。
“不可能的,陛下,絕對弄錯了,清荷那麼善良,她那麼愛哭,她膽子那麼小,平常走路都怕太用力會踩死地上的螞蟻,她怎麼可能下藥去害人呢?陛下,嬪妾求您了,救救清荷,不會是她,一定不會是她。不可能的……”寒雪趴在玄啓懷裡哭得渾身都在顫抖,可她也心裡清楚,只有她相信清荷無辜是沒有用的,毒害皇子是誅九族的大罪,不能單憑她的一面之詞就爲清荷洗脫罪名。
玄啓將寒雪抱在懷裡哄慰,寒雪已經失了冷靜,看不見清荷背後的就是她自己。清荷是寒雪的貼身宮女,雖不如香染親近,可也是寒雪身邊的人。說白了,製造這一切事端的幕後之人,最終的目標是她納蘭寒雪,而清荷只是無辜地當了這個最先被推出來的犧牲品。
哼!先是刺客,現在又來借刀殺人嗎?但是有他在,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傷寒雪一根頭髮。他若真打定主意護着寒雪,總是沒人能阻攔的了,就算人證物證確鑿,他也有辦法偷天換日,讓寒雪置身事外。
“雪兒,別哭了,先跟朕到璃鸞殿去一趟,咱們先把情況瞭解清楚再做定奪可好?”玄啓溫柔地抹去寒雪臉上的淚水,心中卻發狠似的怒氣沖天,若讓他知道是誰讓寒雪這麼傷心,他定饒不了那個混賬!
寒雪止住哭聲,可是怎麼也控制不了身體發寒。她的手指冰涼冰涼,就像冬天在雪地裡浸過的一樣,冷的沒有半點溫度。任玄啓如何緊緊地握住她的手,都無法溫暖分毫。
他們來到璃鸞殿裡,太后和皇后正在廳堂裡審訊玉泉殿的宮人,玉泉殿的宮人抖抖索索地跪了一地,嚇的大氣都不敢出頭也不敢擡,而清荷跪在最前面,背影單薄的似乎馬上就要消失掉,寒雪看見清荷的頭髮是散亂的,可是她只能看見清荷的背影卻看不見清荷的臉。
太后和皇后見玄啓牽着寒雪進來,皆驚愣了一下,都沒想到玄啓回來的這麼快這麼突然。
“陛下,您可回來了。”蕭婉的聲音驚中帶喜。
“陛下回來了,怎麼也沒人通報一聲。”太后的臉色仍是不好看的。她瞟了一眼跪在地上向她和蕭婉行禮的寒雪一眼,卻沒有叫起。太后一向不待見蕭湘,可是對於那個孩子,卻是始終真心在期待的。
雖然太后一向對寒雪頗爲喜愛,可是自從護國神寺失火事件之後,太后雖對寒雪莫名其妙暈倒在長生殿的事沒有多問,心裡已是對寒雪生了幾分嫌隙,疏遠了許多。這回犯事的又是玉泉殿的宮女,在太后眼裡,這段時日寒雪雖然不在宮中,也不見得有多清白。
“雪兒你先起來。”玄啓彎身將寒雪扶起,臉上隱有不悅之色。
“陛下,本來陛下寵愛宮裡哪個妃嬪,母后是不應該多管的。可是這回出事兒的可是陛下的親生孩兒,哀家的親孫子,玉泉殿的宮女清荷毒害皇子,雲嬪也自然逃不得干係。哀家只是要聽聽雲嬪對此事是怎樣一個說法,難不成陛下對此有什麼異議?”太后見玄啓對寒雪的維護,面色一凌,怒斥道。
寒雪正要回話,可玄啓卻搶在她前面說到:“母后與皇后審問嫌犯,朕自是沒有意見。可是此事跟雲嬪本就無關,這些日子朕出宮在外,是雲嬪一路相伴,片刻不離身邊。難不成母后是想說雲嬪能元神出竅,回宮來指使宮人在緋昭儀的安胎藥裡下紅花不成?”
“陛下!”太后聽聞玄啓的這一番說辭,不禁震驚非常,臉色蒼白着道:“陛下居然爲了一個女人,頭一次跟母后頂嘴嗎?”
“母后,朕沒有那個意思。”玄啓見太后變了臉色,連忙嘆氣安撫。
“陛下,太后娘娘也是想爲去世的小皇子討個公道,並沒有問罪雲嬪妹妹的意思。母后,陛下心裡想必也是着急,並沒有頂撞母后的意思。陛下和母后切莫傷了和氣纔好。”蕭婉眼見着氣氛不對,連忙上來打圓場。
“哼。”太后氣哼哼地坐回椅子裡,“那就讓雲嬪自己去問問你宮裡的宮女吧,免得有人說哀家隨便給人定罪。來人,把清荷那個賤婢給哀家拖過來!”
寒雪現在哪裡有心思去化解太后對她的敵意,她見人將清荷清瘦的身子拖過來丟在她腳下,心臟已經痛的糾結在一起,靠着玄啓才能站穩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