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休息室,心裡被一種很難受的情緒充斥着,我扶着椅子坐下,側頭看着窗外發着呆。C城的雪在昨天下午時曇花一現,便再也不見蹤影,倒是此刻的天空不再像之前那樣灰濛濛地,雖還是不見太陽,但云層明顯是薄了許多。
我想這一堆堆的爛事,要是能撥開雲霧見太陽多好,把那些自私的,卑鄙的,猥瑣的,甚至是骯髒的內心世界,好好地放在太陽底下,蒸發也好,昇華也好,通通都隨風散去,該多好?
回過神來,我意識到剛剛在想些什麼,自己也覺得好笑。搖搖頭起身,擡眼一看牆上的鏡子,才反應過來自己從進來到現在其實一直都沒有換過手術服.......
白大褂領口到胸口處,佈滿了一連串的血跡,而備用的那一套,還留在辦公室。好在白大褂裡面的衣服,雖然在剛纔也已經不慎沾上了血跡,但總沒有外面衣服那樣刺眼,我便將外套,脫下折了折拿在手中,又仔細地將脖子上的血清洗了。
一邊走出休息室,我一邊唏噓着,剛剛看李希瑞一直沒進來,還暗自吐槽她心理承受能力不行,這下一想,人家一身乾淨,本就沒有進休息室的必要。
這時突然聽到通道那邊傳來一陣陣嘈雜聲,我皺着眉頭,向那個方向靠近了,隨着與通道門的距離逐漸縮短,門外的聲音清晰地傳入耳中。
“不可能,我不相信,他怎麼可能死,你胡說,胡說!嗚嗚~”是個女子的聲音,聽起來不算熟悉,我屏蔽語境估摸着是之前那個婚紗女。
“對,對不起,我,我們真的盡.......”李希瑞支支吾吾的話還沒說完,便被那女子哭喊着打斷了:“嗚嗚~你們什麼盡力了?你知道什麼叫盡力嗎?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個軍人,即使在自己的婚禮上,他接到任務也得毫不猶豫地馬上脫掉燕尾服,穿上軍裝去執行。他把我一個人丟在婚禮現場,現在難不成還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世上?你憑什麼說你盡力了?啊,憑什麼?嗚嗚~”
我聽着這像是在苦水中泡着的話,心裡也不由一陣酸澀,揉了揉有些發癢的鼻子,我伸手按了開門按鈕,隨着門的打開,看到外面的情況,果然如我所預料的,十分難看。
那穿着婚紗的女子,一手扶牆,一手叉腰站着,雙目圓瞪,眼眶又紅又腫,卻還是固執的死盯着李希瑞看,口中也依然嘶吼着質疑的話。李希瑞站在她對面,一臉又是愧疚,又是窘迫的表情。她正四下打量着,像是想要找到解決的方法,不期然看見了我,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竟然向我投來求救的目光。
我見狀頓時不爽,白了她一眼,一句話也沒說地徑直就從她身邊走過,穿婚紗的女子大概看到我沒穿白大褂,不確定我是不是醫生,便也沒有阻攔我。
而我一路直到進了電梯也沒回過頭,關門的時候,我才轉身遠遠看着李希瑞瞪着雙眼一直盯着的樣子,清晰地看到其中有着難以置信,心裡一陣冷笑。
李希瑞,就算你是真的缺心眼,這次的事兒也太過了,我不可能幫你,甚至不可能讓任何人幫你!你總得知道,什麼叫自食惡果!
經過這一頓折騰,我回到大廳時已是下午四點,離我和廖佳磊上次見面隔了差不多一個半小時,充分符合“一會兒”這個時間概念。我在走向他辦公室的路上一直嘀咕,這人能預知未來不成?
廖佳磊辦公室的門,在我還沒敲上時,便打開了。入眼是他一臉着急的表情,看到我後,竟然也沒有停下腳步,而是拉起我,一邊往電梯方向走,一邊臉色未變地開口道:“我們科剛剛好像接到了一個特殊的病人的急診,據說還在手術,剛院長打電話過來親自囑咐我們要認真做,也不知道是誰接的,我們得去盯着點。”
我聞言一怔,略一回憶剛剛手術室使用情況,確定了急診科近一個小時內只進行過我剛剛那個手術,便停住了腳步,同時廢了點力氣將他也拉住。看他回過神一臉不解地盯着我,我嘆了口氣,開口說道:“不用去了,這個急診是我,不,是李希瑞接的,我是副手。搶救失敗了,家屬現在正在手術室門口跟她鬧。”
他聞言臉上表情變了幾變,皺了皺眉頭,看着我問道:“搶救失敗?去世了?還有你這是怎麼回事?和李希瑞鬧矛盾了?”
我頓覺不耐瞥開了臉,沒回答他問題,語氣有些煩躁地開口道:“你先給我說說到底這個病人怎麼特殊了?”
他聽言也沒立即回答,而是盯着我看了好幾秒,眼看着我快惱了,纔開口道:“這位病患是個現役軍人,這次是執行任務負傷被送來的,本身是個有很多軍功的人,反正挺了不起的。”說完他一頓,復而還是有些不確定地看着我繼續問道:“他,真死了?”
我點了點頭,沒忍住又嘆了一口長氣才道:“恩,送來的時候,就已經因爲大出血休克了,後來耽擱了好一會兒,可能還沒送進手術室就己經晚了。能試的方法,我都試了,沒有辦法才宣佈的死亡。”
他聽完低頭想了想,隨後還是拉着我向電梯走去,同時開口說道:“不行,還是得去看看,李希瑞一個實習醫師在那兒始終不像話,總得有人好好給家屬一個交待。”
我撇了撇嘴,對此不置可否,但理智一想他剛纔說的情況,也覺得這樣對病人不太好,便也沒有阻攔,隨着他走了幾步。一出拐角,便碰到從另一個走廊過來的唐生,他一見我和廖佳磊這樣,便皺起了眉頭。
我見狀才反應過來,忙將手臂從廖佳磊手中抽出來,稍有些心虛地背在背後。再定睛一看,發現此時三人都沒有再走動,不尷不尬地站在這人來人往的地方,引得路人一陣注目。
估摸着要開口打破尷尬時,沒留意不遠處電梯這時候打開了,正要開口說話時,唐生突然皺着眉頭動身移開了。我一愣,下意識要挽留,擡眼一看卻又停住了手。
只見電梯口,李希瑞和那個穿婚紗的女子仍然在糾纏着,只是雙方的狀態和之前不太一樣了,李希瑞的態度不再是之前的一味地愧疚,倒還含了許多惱怒。再仔細一打量,也不難發現她此時左臉有四根明顯的手指印。
唐生快步走到了她們身邊,皺着眉頭,馬着一張連地隔在中間,也沒管她們此前在爭執着什麼,只面朝那婚紗女,說了幾句話。
話的內容由於大廳有些嘈雜,聽不分明,只知道那女子聞言後停住了嘴,表情稍稍緩和了些。有些脫力地扶了扶身旁的牆壁,眼睛卻仍然是瞪着唐生身後的李希瑞。這時門口進來了一羣西裝革履的人,遠遠地看到這裡的狀況,便風風火火地跑過來,扶住了那女子。
我看着唐生見狀迴轉身子,看着李希瑞,表情稍緩地問這話。頓時一陣不樂意,拉着一直在觀望的廖佳磊便往病房走去。進了通道,我纔開口道:“這邊的事兒沒我們幫忙的份了,去張越越病房看看吧。”
他走在我身後,我無法確定他的態度,只一路上一直也沒見他撇開我的手停下,剛好心中生着氣,我也沒太管,只當他默認了。到了病房,入眼便是張越越雙目緊閉的模樣,我和廖佳磊刻意放輕了腳步,即使這樣,當我們靠近時,她還是突然就驚醒般睜開了雙眼。
由於昨天的短暫性缺氧,她的臉有程度嚴重的浮腫,而眼瞼部由於毛細血管叢聚,更是組織液紊亂,雙目想睜開都得費勁。所以當我和廖佳磊看到她突然用力睜開雙眼的樣子時,即使提前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還是不由得嚇了一大跳。
努力平復心緒後,我下意識看了眼坐在病牀邊的張越越的未婚夫,也沒發現什麼異常,隨後才微躬着身子與病患平視着病患開口問道:“今天呼吸怎麼樣,有沒有很費力的感覺?”
她看着我,從厚重的眼皮中露出的雙眼沒有什麼神采,過了好幾秒,就在我以爲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她卻突然開了口:“能呼吸,很困難。醫生,我是不是快死了?”
我聞言一怔,這是她如願以來第一次關注自己生命的問題,我轉頭和廖佳磊交換了一下眼神,見他對着我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懂了我的打算,心裡還是頓時有了底氣。回頭看着張越越繼續道:“沒有快死了,你不要多想,只要你好好配........”
沒想到,還沒有說完,便被她出言打斷了:“你別騙我,我知道我的病情很嚴重了,我能感受到。你告訴我,我要怎麼才能活下來?我不想死!”
我聽完一陣驚喜,沒有什麼比一個病人具有求生意識,更好的事,於是忙開口道:“你相信我,只要你配合,我們一定幫你恢復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