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壺三山中的清虛峰,是一座瑰麗多姿的山峰,不僅僅是山峰本身景緻秀美,也包括在其之上興造的宮觀亭臺,各處所安、恰如其分,似乎天然地就該處於自己的位置,增一分嫌多、減一分嫌少。
祁震來到典樓之前,便看見一處清幽的小宅院,走位有環廊圍繞,通往遠處山間石亭,居中是一幢約莫二層高的小樓,典雅精緻,外形並非十分雄偉壯觀,但卻給人一種沉穩的感覺。
典樓內外並無守衛,祁震徑直進入其中,就發覺了不同尋常之處。
典樓之內要遠比從外面看見的要大得多,內中空間是層層疊疊的書櫃,上下階梯交錯之間,上可通達九天、下可直入十地,根本望不到盡頭。
祁震不得不感嘆仙道高人的手段,這樣的收納典籍的方式,在世俗根本不可能見到。
然而浩如煙海的無數典籍冊錄,祁震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去找到所謂適合自己的修煉之法,只得上前翻閱。
但是當祁震摸到書櫃中的第一冊典籍之時,指尖就感受到一股錯閃而過的衝擊,引動了心中某種觸動,好像打開了一道看不見的門。
只見典樓之內,千萬階梯錯雜交疊起來,衆多書櫃與安放典籍的桌案都被無形的力量推動起來,祁震身處其中,身子根本無法動彈分毫,只能目睹着周圍空間發生的巨大異變。
不知道是典樓內部的空間發生了錯亂,還是祁震的位置有所移動,當異變結束之後,祁震就發現自己面前是一張塵封已久的石桌,上面靜靜地放着一卷玉簡。
祁震伸手拿起玉簡,緩緩展開,每一條書簡表面都篆刻着複雜的雲紋符籙,祁震只看了一眼便覺得頭暈目眩,不得不安坐下來仔細回味。
祁震方入仙道門檻,不曉得哪種修煉之法纔是最好,但當他握住這卷玉簡時,本能上就覺得自己此生便要依照此法修煉下去。
典樓之中十分安寧,特異的空間讓祁震沒有受到任何打擾,甚至在內中廢寢忘食地修煉,也不會有飢渴之感。
每當祁震看一眼玉簡,修煉之法縱然不成文字,也照樣會以特殊的印記刻在祁震身心的種種反應之上,精氣自我提化,真氣浩浩蕩蕩地遊走在百骸經脈之中,而不斷在祁震周身迴環的靈氣,也與祁震吐納形成了奇妙的感應,不斷鼓盪真氣。
往往就是一個俯首放眼,玉簡奇文自然而然便讓祁震進入了定境之中,身心幾乎完全斷絕於外界的呼應,外在的時空似乎與祁震已無具體關聯。
這種至清至靜的修煉環境,身心的徹底自由解脫,讓祁震異常地沉迷,享受於其中。這讓祁震明白,仙道修煉絕對不是艱苦磨練、或者煎熬的過程,否則那與世俗凡人生存於世又有什麼差別?
祁震根本不知道外界到底過去多少歲月,每當他將玉簡展開多幾許,修爲境界便在不自覺中突破進步,似乎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之事。
玉簡內容共分九章,當祁震將整卷玉冊全部展開閱讀完畢之後,修爲境界無師自成,金丹境界圓滿無瑕,整個人如得新生。
放下玉簡之後,祁震步履如煙似幻,在異變萬千的典樓中,輕鬆地邁步走出,再見天日,隱約察覺元神靈光。
在祁震面前,景色較之當初進入典樓略有變化,而烏道人的相貌也更加成熟,讓祁震不禁問道:“不知我入定修煉了多久?”
“一進一出,世外百年。”烏道人微抖五色蓮花,彷彿這世上的滄海桑田之變,也不過尋常景象,無法觸動心絃。
“物是人非啊。”祁震感嘆一聲,一如當年初至蓬壺三山的他,形貌並無任何變化,青春鼎盛不改的爐鼎生氣,即便世上百年已過、家人皆成黃土,也不過生死輪迴之變。
“祁震道友以金丹境界出關,不知有何打算?”烏道人平靜詢問道。
祁震說道:“我想到洞天之外走一遭。”
烏道人點頭道:“也對,只是如今浩土中州已有大變,戰火硝煙頻起,道友若要履及中州,怕是要有防身手段。”
百年金丹成就,說快不快、說慢不慢,但祁震卻非常明白自己已經煉就一身醇厚法力,只見遠處竹林中,有一段長約三尺的枝條搖搖欲墜,祁震施法攝來,心念真火以無形煉有形,竹枝被烤得通體炭黑。
時間在祁震手中流逝,三晝夜之後,祁震手中竹枝崩散炭黑,露出精鋼一般的竹枝,渾然九節鋼鞭。
烏道人也陪着祁震,觀看了這煉器過程,九節竹鋼鞭煉成,烏道人便開口問道:“如此法器,取天地一縷靈犀造化,已有神器之資,道友修爲精深,不知爲此器命名爲何?”
祁震看了看竹鋼鞭,帶着淺淡笑容說道:“此器乃我隨眼因緣而成、心念不動則成,便稱之爲‘緣心鞭’。”
“緣隨心起、心隨緣轉,此名玄機甚深,很好。”烏道人點頭讚賞道。
“百年已過,浩土應有前所未有之大變,不知道友可否與我透露一番?”祁震問道。
烏道人手中五色蓮花一抖,彷彿在天地中有一片色彩暈染開來,籠罩了烏道人與祁震。
自祁震拜入蓬壺三山數年之後,中州仙道宗門光明道勢頭愈發膨脹,甚至一改往日宗門傳承之風,大肆招攏信徒信衆,組建光明軍。
仙道修士爲之戒備提防,衆多宗門共推玄天宗,前往紅棉城逼問光明道用意,不料當即爆發戰鬥,光明道一舉將前來逼問的衆修士統統斬殺,自此,中州仙道彼此攻伐無度,維持了十餘年之久。
這段時間內中,琉璃川、麻衣道、紫宸樓這些傳統宗門傳承大多斷絕,門中尊長不是被斬殺就是被鎮壓封印,門人弟子除了大量死傷與淪爲散修,剩餘人等不得不轉投其他宗門。
而那些勢力稍弱的仙道宗派更是悽慘,大戰一起,容不得這些小門小派騎牆觀戰,若不選定一方投靠加入,則只會淪爲激戰中的灰燼,有部分小宗派甚至連門人帶整個道場都被夷爲平地、屍骨不存,可見戰況的激烈。
到了最後,中州就僅存玄天宗、蒼雲劍宗、萬寶閣、青嵐宗四個宗門,光明道在這延續十餘年的仙道激戰當中,上下門人被各方合力屠戮殆盡,光明軍與大量世俗信徒也被修士鬥法的餘波給殺得七零八落,紅棉城周遭更是淪爲焦土廢墟、生靈塗炭。
剩下四個宗門,基本收攏了仙道剩餘的所有勢力,而且瓜分東南西北各自地盤,對彼此深深戒備。
或許是因爲這番大戰導致門人損失慘重,四宗大多無力再戰,形成一種詭異的和平局勢,於是開始從各自地盤開始加以統治。
過往仙道宗門遠在世外,即便有世俗產業,也並非直接干預,更別提世俗凡人的生活了。
但是如今四宗各自對壘,其中尤爲玄天宗有吞併浩土的野心,自然將勢力與統治下放到世俗中去。
下放的不僅是統治的力量,還有大量修煉之法,一時之間,幾乎中州的所有人,都以能否邁入仙道門檻爲個人是否成功的標準,若無法突破煉氣境,就只能淪爲被統治、甚至被奴役的對象。
而就當中州混亂割據的數十年中,天南之地卻是少有的安寧。由於中州混戰,留在天南之地的仙道宗門勢力基本被抽調一空,而且因爲某個偶然的機遇,天南之地的某位天才,研究出了不依人力畜力就可運轉的輪機器械。
一開始這種輪機器械並不爲人所看重,後來還是紅石城祁家收留了這位被各個家族驅逐的天才,讓這種器械得以施展的地方。
輪機器械在數十年的發展中,進程越來越快,也帶動了許多新鮮事物的出現與發明,一時之間,紅石城祁家便已經成爲了獨霸一方的強大勢力,過往的天南家族已無能與祁家角逐,在一次以槍藥連番轟擊的戰鬥之後,紅石城祁家殺光了數個家族進攻者,徹底成爲了天南之地的霸主。
依靠各種新式器械的力量,祁家將自己的力量大大延伸,甚至將苗疆也牢牢掌控,向北方綿延千里的山脈進發。
在中州混戰結束的二十年後,一支奇怪的隊伍從南荒羣山中走出,轟鳴的火光讓一羣依附於蒼雲劍宗的散修死傷慘重,自此,中州仙道見識到了另外一種奇妙的力量。
就好像當年中州各宗門來使達到祁家要招攬祁震一般,同樣的事情在祁震離開之後六七十年又發生了,只不過如今他們已經算不上所謂中州仙長,只是一羣希望求購強大器械工具的仙道修士罷了。
詭異的和平局勢下,祁家又一次免於修士鬥法的餘波衝擊,當世的祁家家主秘密向各個宗門提供了一批強大而精密的武備。
由於器械操作本身,沒有修爲境界的要求,只需要恰當的訓練即可。頃刻間,那些本無資質突破煉氣境的世俗凡人,便成爲了各個仙道宗門都要爭相利用起來的兵士。
這些兵士在經過嚴苛訓練之後,被各自宗門的修士種下可即時索命的法術,然後便被派去操縱各種戰爭器械,或如鐵鷹在空中飛騰、或如戰車在陸地奔馳,總之戰爭的殘酷要比當年中州仙道混戰更加慘烈血腥。
而具備大能大力的仙道修士們,自以爲爭取到了安坐幕後、操縱世俗的時間,便以四宗爲首,每隔一段時間發動一場戰爭,消耗彼此的人力、或奪取各自的地盤。
無數的世俗凡人淪爲製造器械的工人、生產糧食的農夫、以及踏上戰場的兵士,全無自身選擇的餘地。
如設身處地親自經歷了中州百年變幻的祁震,仰天嘆氣,手中緣心鞭兀自顫抖,好像要狠狠抽擊着什麼,但最後還是放鬆了下來,朝着烏道人深施一禮,緩步走下清虛峰、離開了蓬壺三山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