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俊的目光一直追隨着她離去的身影,直到消失在門外的拐角處,脣邊泛起一抹詭異的邪笑。她終於發怒了,她方纔的神情盡顯王者風範,這就是他要的效果,也不枉他出城與獨孤謀對決故意詐敗的用心。這些天以來,他從她身上一再地觀察到那股潛藏的無限魄力,他深信只要給她一個舞臺,她定然會發光發熱,獨當一面。他無法否認有利用她的嫌疑,因爲只有她才能剋制氣勢如日中天的獨孤謀,也只有她才能打擊獨孤謀的氣焰,他太瞭解獨孤謀對她的心了。
青兒,你別怪我!戰場之上本就是殘酷的,你說過你會幫我的。
“青兒,是你嗎?”
獨孤謀仰頭深望着城樓上那抹熟悉的靚影,情不自禁地牽馬走近城樓之下,那個他日日夜夜魂牽夢縈的身影,如今終於再次相見,卻不想是在這樣的狀況之下,不得不感嘆世事的弄人。
俯視着城下一身黑色鎧甲、威風凜凜的獨孤謀,北宮青心中也感慨萬分,那個曾經護她、憐她的癡情男子,如今卻站在了自己的另一方。他們今日的對陣或多或少也是由她間接造成,她真不知該如何迴應,可是一想到他傷了端木俊,她把心一橫,揚聲衝着城樓下喊道:“獨孤謀,往日的恩情,我銘記在心,但今日你我立場不同,你傷了我心愛之人,你便是我的敵人。”
獨孤謀痛苦地閉上雙眼,在她心中他永遠也無法和那個人相比,仰天撕聲吼道:“青兒,你太狠心了!”
北宮青搭起了青字弓,箭尖朝他身上瞄準,箭頭上綁着一封書信,這是她要給他下的戰書。西瀾國的士兵們見狀,紛紛上前護在獨孤謀身前,而獨孤謀卻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他的眼睛穿過無窮的浩宇,直視着他心愛的女子,她真的要他死嗎?如果是,那就儘管拿去,能死在她手裡,他毫無遺憾。
北宮青深望着樓下緊閉雙眼的黑甲男子,心中不由地發.顫,這個爲情而癡、爲情而傻的男子,他竟然絲毫無懼地任她射殺。她究竟何德何能,得他如此傾心相待?
她集中注意力,箭尖稍稍偏移,朝他身側的地面射去。“嗤”地一聲,那枝箭穩穩地扎入獨孤謀座下馬匹的腳蹄邊,馬兒略微有些受驚,朝天嘶吼了一聲。獨孤謀聽到那嗖的一聲自耳邊劃過,頓時驚醒過來,他倏地睜開眼看到了地上的箭,嘴角卻扯開一抹欣喜的笑容。她終是不忍心對他下手,足見自己在她心底還是有一席之地的。
北宮青放下了弓,目光凌厲地直視着他,揚聲說道:“三日之後,我定會破了你們的八卦陣,這是戰帖。”
獨孤謀彎身拾起了那枝箭,將它牢牢攥在手心,聲音壓抑地說道:“青兒,你一定要和我針鋒相對嗎?”
“你不該傷了他……”北宮青低低地說了聲,幾不可聞。
若是你沒有傷了他,我決不願意和你爲敵,她在心裡對自己這樣說。
她轉身欲往城樓下走去,一擡眼便撞見了身後的端木俊,他的眼中閃過許多複雜的情緒。
“阿俊,你怎麼上來了?不是讓你好好休息嗎?”她走上前,挽過他的手,爲他的傷勢而擔憂。
端木俊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她方纔那一箭分明可以射中獨孤謀的,以獨孤謀的性子根本不會躲開,看來她還是不夠狠心,她心裡還是在乎獨孤謀的。這個念頭一直在他腦海裡打轉,他心裡隱隱有些堵得慌,悶聲問道:“你真的有信心破陣?”
北宮青無力地搖了搖頭,她哪裡有破陣的辦法,只不過想拖延時間罷了。
端木俊眼神微斂,質問道:“那你爲何答應?”
北宮青悠悠嘆道:“我們的地道工程需要時間。”
“那破陣……”端木俊似有所悟,也知其不是莽撞之人,不過心中仍是有些憂慮。
“我會另想辦法。”她當然不能任由士兵們去戰場上送死,即使不能破陣,她也要和對方戰成和局。
西瀾國的軍營內,大軍剛剛回營,士氣有些低落。任誰看到己方的大將軍在戰場上如此失態,都會有所失望,士兵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獨孤將軍竟然在戰場上任由對方的人射箭,他這不是自尋死路嗎?獨孤將軍到底是怎麼了?”
“聽他們的對話像是之前就認識了,你覺不覺得城樓上那人像個女人?”
“聽她說話的聲音,還真像。”
“……”
西門驚鴻無意間路過,剛好聽到幾人的談話,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急切地追問道:“你們在說什麼?”
幾名士兵還以爲自己犯了錯,忙戰戰兢兢地回道:“西門將軍,小的知錯了。”
西門驚鴻卻不跟他們計較,繼續追問道:“你們說城樓上那人跟獨孤謀是何關係?”想起當日在戰場上匆匆的一瞥,他以爲是自己看錯了,現在想來卻是越來越懷疑了。同樣的身影,卻是換了男裝,她本就是個特立獨行的女子,言行都很特別,莫非真的是她?
幾名士兵相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人回道:“小人不知,小人只是聽獨孤將軍喊她‘青兒’。”
“青兒……”西門驚鴻輕念着這個名字,若有所思。
大帳內,西門驚羽正認真研究着石城的地圖,眉頭糾結,他也意識到石城是塊難啃的骨頭,想要攻下石城,必須得付出極大的代價。對方究竟藏了怎樣一個人物,在安然退離輕州後很快又爲南翼軍找好了最佳的防禦之所,此人之計謀不可不謂高深啊。
西門驚鴻風風火火地衝進大帳,幾步走到站在西門驚羽身邊的羅毅跟前,神色焦急地問道:“羅毅,我問你,你妹子她叫什麼名字?”
“蘇青!怎麼了?將軍是否有我妹子的消息?”羅毅面上有些激動,自那日一別後,他一直很牽掛着這個妹子,無關男女之愛,只是單純地關心她。
西門驚羽也似感覺到什麼,倏地站起來,激動地問道:“驚鴻,怎麼回事?”
西門驚鴻擔憂地望着哥哥反常的神情,也只有那個女人才能讓處世不驚的哥哥流露出真性情,可是,那個女人如今站在敵方的陣營,他真不知哥哥能否接受這個事實,低低地說道:“我想應該是她了。”
“你說誰?”西門驚羽緊緊地拽住弟弟的手臂,他心裡隱約已經猜到他見到的人就是她,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女子,讓他午夜夢迴時不斷思念的女子。
西門驚鴻擡頭瞄了眼過度緊張的哥哥,撇嘴道:“就是哥你一直要找的人,她現在就在石城之內。”
“你是說她……”西門驚羽有些欣喜若狂,找了許久之人終於有了消息。
正要詳細詢問,門外進來一士兵,稟報道:“軍師,獨孤將軍要小人將南翼國的戰帖送來給您瀏覽。”
西門驚羽接過戰帖,快速掃了一眼,問道:“這是誰發的戰帖?”
士兵回道:“是城樓上一人用箭射下的戰帖。”
“難道是她?她能破陣……莫非火燒輕州也是她的主意?”西門驚羽心下一沉,莫非自己的對手不是別人,正是她?他是親眼見過她的機智的,她眼中閃耀的智慧和靈動,正是最吸引他之處。若是真的如此,那他該怎麼辦?
“她怎麼會出現在端木俊那裡?”他迷離的眼神望向帳門,穿過那道門的幾十裡之外便是她所在的地方,爲何她偏偏出現在敵方的陣營?他到底該如何面對她,他情何以堪?
今晚是月圓之夜,離破陣之約還剩兩日,而地道的工程已進行了大半,相信到約定之日必能完工,可是如何破陣呢?
北宮青趴在書桌前,仔細地研究着八卦陣圖,她試着換位思考,若她是對方的軍師,該如何指揮陣形才能使陣法發揮最大威力。她很好奇對方究竟是如何看出她圖中的破綻,又是如何完善八卦陣的破解之法,使之成爲無懈可擊的陣法。
窗外忽地一陣冷風吹來,吹起她面前的圖紙,她趕忙用手將紙壓下。待擡起頭時,猛然撞見前面站着一個穿夜行衣蒙面之人,她下意識地就要大叫。那黑衣人立即上前捂住了她的嘴,一把扯下自己臉上的面紗,噓聲道:“是我,呂翔。”
北宮青驚詫地睜大眼睛盯着他,拉下他捂在自己嘴上的手,低聲說道:“你怎麼來了?”說實話,她心裡對他沒什麼好感。這個人太過自私,他護主心切她可以理解,可是他絲毫不顧慮別人的感受,一再地將她驅離,讓她有些惱火。
呂翔一臉肅然地說道:“我想讓你能跟我去趟離城。”
“離城?去那裡做什麼?”北宮青被完全弄糊塗了,他大晚上的冒着風險潛入她房間,卻說要她去離城。
“公子危在旦夕,希望你能去看看他,算我求你。”呂翔突地下跪在她面前,神色悲泣而焦急,讓北宮青有些措手不及,十分不理解他的反常行爲。
“你先起來!到底怎麼回事?”
前一次他對自己下跪是爲了讓她離開他家的公子,如今再次下跪卻是讓她去見他家的公子,如此反反覆覆,她心裡隱隱有些冒火。北宮青不耐地想拉他起身,可是他死活都不肯起來。
“自五年前公子落入千年寒潭中死裡逃生後,每逢月圓之夜便會寒疾發作,痛不欲生。往日裡公子的病都是入夜後纔會發作,可是今日纔剛過午時,公子的病就開始發作,而且比往日裡更加嚴重,我恐怕……”
他的頹然的神情和略帶哭腔的聲音,讓她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那個眼神清澈如水、溫文儒雅的神仙公子,真的到了生死攸關的境地了嗎?
“那你該請大夫纔是,我又不是大夫,我能做什麼?”
“已經請了大夫,但是大夫們都說無能爲力。公子在昏迷中一直喚着你的名字,我想公子如果見到你,說不定就會醒過來。”來找她,他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他明白中間可能帶來的麻煩,畢竟她已是那個害得公子飽受煎熬的罪魁禍首的女人,可是他不得不來找她。公子在昏迷中心心念唸的,全是她的名字,若公子這次真的撐不過去,他定是想最後一面見到她吧。公子是他的恩人,在他最潦倒的時候拉了他一把,從此他將公子視作自己的主人,爲了公子他什麼都可以做。
“好,我跟你走!”北宮青的心底有些驚顫,莫非他真的對自己有心?無論如何她都不希望看到那個待人真誠、溫和的男子有什麼不測,如果她的出現真的可以喚醒他,她願意爲他赴湯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