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顧春風順流而下時,遙遠的東海岸卻是另外一番景象。
水,浩瀚無邊的海水。
海水不再是碧藍的顏色,而是深黑色。整個海平面的海水起伏着,好像有什麼龐然大物要出水一般。
天空中堆積着厚重的雲層,因爲太過沉重,彷彿要墜入海中一般。
天色黯淡無光,正午時分,看起來卻猶如黑夜將臨。
整條海岸線蜿蜒到了天際,海水狂暴地衝刷着海岸,捲起千堆雪。
轟隆隆......
彷彿有無數道驚雷落下,整個海面直接沸騰開來。
只聞雷聲,不見驚雷。
整個天空厚重的雲層猶如被撕裂的棉絮般開始涌動,從深海處一直向海岸蔓延。
這是東海海邊少有的狂暴景象,海邊的漁民全部跪倒在地,以爲是龍王發怒。
嘭的一聲炸響,一道二十餘丈高的海浪沒有任何徵兆地生成,彷彿與低沉的雲層連爲了一體。
就算是巨龍出水,也不可能有這麼大的聲勢!
海浪洶涌着,向海岸撲去,天地爲之一暗。
海邊漁民見到這道鋪天蓋地的海浪,嚇得不知所措,一時間哀嚎聲不絕於耳。
如果這道浪拍下,別說整個漁村,就是方圓百里都將被海水衝成廢墟。
海里的游魚彷彿懼怕某樣東西的存在,紛紛逃離,向深海潛去。
海水不停翻滾着,整片海域就像有神仙在用傳說中的定海神針在攪動一般。就連一些虎鯊都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猶如朽木般被海水卷得亂竄。
此時那道海浪已經升到了三十丈高,而離海岸不過十丈距離。
那些漁民已經放棄了抵抗,全部抱團痛哭起來,漁村最外圍的木房已經被率先涌來的餘浪拍成了粉末。
這海里到底有什麼怪物?
當淺海處的一羣游魚被海水攪動着,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時,它們卻發現附近有一個“人”在海底行走。
因爲海水顏色太深,根本無法看清這個人的面目。
只能從墨色般的影子看出,這個人腳踩着海底的泥沙,走得很穩,就像在陸地上散步一般。
轟隆隆,那一道海水形成的浪牆轉眼就要撞上海岸。
一隻海燕躲閃不及,直接被海水吞沒。可就在海燕身體沒入水中時,海水涌動的畫面突然變得很緩慢,就彷彿靜止了一般。
這是一幅很震撼的畫面,如果顧春風看到的話,肯定認爲是一部災難片的慢鏡頭。
當這一切都變得很慢時,而在淺海處行走的那人動作依然很正常,就好像他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一般。
吧嗒幾聲聲響後,那個人出了水,雙腳踩在了沙灘上。
他全身覆蓋着厚重的青苔水草,衣衫早已腐爛得千瘡百孔,看起來就像是一尊沉在海底很久的石像。
而他的眼睛也很空洞,沒有任何神采,就像死人一般。
接下來,那些彷彿靜止的海浪開始加速,世界又恢復成了動態的模樣。
只是這海浪不再是加速拍向海岸,而是開始潰散。就像一個巨人拿着斧頭劈斷了支撐屋子的脊樑,這道海浪形成的水牆直接猶如房屋般崩塌了,墜入了海中。
海牆崩塌形成的海浪依然恐怖,延岸細密的泥沙被衝得飛起,海水混着泥沙,就像一場暴雨。漁村最外圍的房屋被徹底沖垮,數只漁船則被直接拋向了空中,砸在了木屋上,發出了爆裂的聲響。
萬幸的是,這道海浪來得快,去得也快,只十息鍾便消失不見。
水牆崩塌,整個漁村也因此免遭滅頂之災。
厚重的雲層破開了一道縫隙,灑出了絲絲縷縷猶如魚鱗般的金色光芒。
躲過一劫的漁民向着那些光束不斷磕頭,認爲是天神打敗了妖魔,拯救了他們。
漁民都沒有看見,距離漁村十里外的那個怪人依然在不停地行走。
當東海邊的那個怪人上岸時,顧春風與唐衣並也即將上岸。
一壺茶擺在竹筏正中央,還冒着熱氣。
這段順流而下的水路,可以說是他們離開彩雲鎮後,逃亡路上最輕鬆的一段。
對於那些一直跟蹤着他們的修行者,顧春風並沒有出手。
因爲這些人對他已經造不成任何威脅,就像人類腳邊的幾隻螞蟻,你根本不用在意。
唐衣昏睡在他的懷裡,一天十二個時辰,她有十一時辰都在沉睡。
顧春風能清晰地感受到唐衣的生命在流逝,就像一隻快沒有了燈油的孤燈,不知在哪個時候會徹底熄滅。
這幾日,顧春風甚至覺得是一場噩夢,從天坑裡的那間樹洞裡就開始的噩夢。
張良成敵,墨十八、沐搖光音訊全無,那些和自己一起並肩戰鬥的人,好像都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他的世界從此都是敵人,只有唐衣和他相依爲命,而現在唐衣也要離他而去。
那個白崖,那個一起吃火鍋、喝涼水的白崖,他們還回得去嗎?
顧春風此刻終於明白孔聖人那句“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的意義--時間是無法逆轉的,他能面對的只有現在。
在唐衣彌留之際,他一定要完成唐衣的最後的願望--回到白崖看一看。
那是他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也許也是他們同行的終點。
將壺裡的茶一飲而盡,顧春風手一放,茶壺便無聲沉入了水裡,就像一場無言的告別。
遠處依稀能看見虞城外的那個碼頭。碼頭周圍依然有一片白茫茫的蘆葦蕩,只是和白龍渡口比起來,這個碼頭顯得空空蕩蕩。
因爲虞城周圍有四通八達的官道,這條水道早已荒廢,所以顯得很是冷清。
竹筏停在了渡口處,顧春風將唐衣背起,牽着白馬上了岸。
岸邊是一片金黃色的菜花田,春意已經到了最濃的時刻。
枯木在春天新生,春天也最適合重逢,可是悲傷的是,他與唐衣卻是來告別的。
這一片菜花就長在一片輕緩的斜坡上,黃燦燦的很是好看。
可就在這時,顧春風的眉頭卻微微皺起,顯得有些憤怒。
因爲在這片菜花的盡頭,出現了很多人。這些人就站在那裡,顯得很安靜,應該是等了很久。
“真的要做得這麼絕莫?”顧春風喃喃道,牽着馬向斜坡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