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虎到了香芷旋馬車旁,邊走邊道:“那條小狗是一個小孩子送到了別院門前。小的當時問過是誰讓他來送的,他說寧大小姐一看就知道是誰送的。小狗沒問題,小的就讓人送進去了。”
“居然是這樣……”完全出乎香芷旋所料,她有點兒沮喪,便讓趙虎回去了。
她其實第一念頭就是想到了蔣、秦二人,又擔心自己有點兒魔怔了,凡事都要往他們身上扯,這纔想要驗證一下。
後來也就將這件事情放下了。
她可以好奇,但是也僅限於好奇。
回到家裡,聽趙賀說了一個不好的消息:兩日後,襲朗要隨太子出行,看看京城附近關口的防禦情形,京衛指揮使司的事情,由副指揮使代爲打理。這一走,起碼要三兩個月才能回來。
成婚之後,從沒分開過。她一聽就已不捨起來。
除去那份不捨,更怕的是他走後,蔣修染與秦家又生枝節,卻沒人能夠幫元娘出面壓制。
想找襲朗說說這件事,但是他還沒回來,隨口詢問:“去了何處?”
趙賀道:“先去東宮,和太子商議詳細行程,隨後要去西山別院。”
聽了末一句,香芷旋笑了,知道他和自己想到了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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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朗是請寧三老爺一同前去西山別院的。天色已晚,他與元娘是情同兄妹,但到底是表親,他若入夜單獨見她,不尊重的便是阿芷與她兩個人。
路上,他與寧三老爺說了一些事。
着重說的是慧貴妃這兩日鬧得有些不像話了。
慧貴妃要秦明宇快些求皇上收回賜婚旨意,以秦家的根基,皇上也只會因被駁了面子不悅幾日,不會認真計較。
但是秦明宇執意問慧貴妃給他說個清楚明白。
姑姑給他說了一大通所謂的罪名,但是與他的婚事並無關係。姑姑必然是有着難言之隱。
他必須要問清楚。
他可以放棄娶元娘,橫豎她也不甘願,但在形式上,應該是他這邊出了問題不能娶元娘,而不是害得元娘名聲受損。
他讓姑姑權衡輕重,十日內給他個說法,否則,他就要上殿請罪——沒病裝病,還裝重病,不是欺君是什麼?
慧貴妃的確是權衡了輕重,給了說法,卻不是給秦明宇的,直接去找皇上了。
她說秦明宇病重之後,自己找過耀華寺的法師給秦明宇測了八字,也連帶的測了他與寧元孃的八字。結果是八字不合,並且相剋得厲害,秦明宇要是娶了寧元娘,不出三年就會喪命。正躊躇着要不要稟明皇上的時候,秦明宇就病倒了,老太爺也因此愁眉不展,每日茶飯不思。她心疼孃家人,請皇上收回成命,來日讓秦明宇另選般配的人。
皇上就納悶了,說怎麼可能呢?帝王除去膝下兒女,輕易不給臣子賜婚,要賜婚的話,都是提前問過兩家的意思,也讓欽天監合過八字的,那時沒事,怎麼到如今就完全相剋了?
慧貴妃當即落淚,說欽天監的人聽說皇上要賜婚,自然是怎麼好怎麼說了。又問皇上,難道連京城數一數二的法師的話都不相信麼?這種話是有人證可查的,她怎麼敢胡言亂語。
皇上信佛,對圓通寺的法師還是比較信賴的。因而,便有些動搖,說過幾日得了閒,讓那法師進宮來細說。他總不能因爲嬪妃的三言兩語就食言。末了又警告慧貴妃,在他聽到確切的說法之前,不準聲張此事。
太子妃與貼身服侍皇上的一名宮女交好,聽說了此事,忙讓太子告訴了襲朗。
慧貴妃把事情做到這個地步,就過分了。如果事態照她的打算髮展下去,元娘這一輩子還想有個好?
因爲元娘是他的妹妹,有些事他不干涉,尊重元孃的心意。
也正因爲元娘是他的妹妹,有些事他容不得,這種事尤甚。
寧三老爺聽了,起初面色沉冷,爲女兒氣憤不已,隨後就考慮到了襲朗的處境,問道:“你要幫元娘,可秦家那邊呢?”
“一碼歸一碼,沒事。”
寧三老爺知道他素來言簡意賅,又知道自己無從左右這個年輕人,再加上這可是爲女兒着想,也便沒再說什麼。
兩人到了西山別院,在外院花廳落座,寧元娘過來之後,寧三老爺將事情跟她說了一遍,末了道:“我和你四表哥過來,就是要問問你的心思。”之後指一指外面,“你們商議吧,我去外面看看。”是知道,女兒當着他的面,有些話反倒不好意思說出口。
襲朗道:“我要替你辭退婚事。你不需擔心什麼,可有別的打算?”
蔣修染爲元娘做了些大大小小的事,甚至於,也爲寧三老爺官場上的事左右周旋了一番。
元娘不會毫無察覺,是否爲之感動,是否變了心意,他總要問一問,末了鼓勵道:“我們都盼着你好,你怎麼想的就怎麼說。之於你來說最想要的局面,纔是最好的,什麼都不需顧忌。”
“真的麼?”寧元娘擡眼看着襲朗,眼含期許,“真的可以退掉親事?那麼……日後我不會再重蹈覆轍吧?”
“不會,從此之後,你與秦家無關。蔣家那個人,大抵也會尊重你的心跡。”男人之間,有些話出口,便不會食言。他願意選擇相信蔣修染能夠說到做到。
“我的心跡……”寧元娘垂眸看着腳尖,沉默許久才道,“四哥,兩年之內,我不想嫁人。一來是心裡不踏實,怕嫁誰害了誰——我不敢相信他們了。再者,我住在這兒這一陣子,特別舒心,好多年沒這樣舒心了。”隨後擡起頭,笑,“我想在這兒住兩年,或者找個別的宅子,就要自己住着,不時見見四嫂,不想回家被孃親姐妹數落鄙棄。好歹活一場,我總該過一段無憂無慮的日子,不然豈不是白活了?四哥,你能幫我做主麼?”
襲朗看着她含着憧憬、喜悅的面容,心裡有點兒泛酸。她固然有寧三老爺寵愛,可寧三老爺以前也是蔣、秦兩家哪個都惹不起,在家裡的日子,見到父親時少,每日面對的恐怕都是女眷們給她的冷眼冷嘲。
他不在京城的那五年,她的日子,恐怕和冬兒一樣難熬氣憤。
他對兩個妹妹沒有盡到責任,長達五年間,不曾照顧到她們。
可也幸虧有那五年,今時他纔有了照顧她們的能力。
“想好了?”他問。
“想好了。”寧元娘笑道,“兩年的時間呢,我可以學着做點兒小生意。爹爹這些年總是大手大腳地給我銀子,我都攢下來了,日後請四嫂點撥着,試試我有沒有那個頭腦。不行的話,我再想別的出路。”
襲朗笑了,卻透着不忍,“有什麼不行的?我跟你四嫂還不能照顧你?”
“那可說定了啊。”寧元娘跟他倒不會客氣,隨後卻又有些擔心,“你爲了我的事,不要得罪秦家纔是。”
“那是我的事,你不用管。”襲朗手一揮,站起身來,“我去跟你父親說一聲。他要是反對,我就要得罪他了。”
寧元娘失笑,“爹爹不會的。”
過了一陣子,襲朗折回來,對寧元娘一頷首,“說定了。過幾日,讓你四嫂給你安排個宅院,別住這麼遠,她找你說話也不方便。沒別的事我就走了。”
“四哥,”寧元娘站起身來,遲疑地道,“你能不能幫我帶幾句話給蔣修染?就說……我謝謝他,不必再因我做什麼。尋常人與他不同,要顧及親人。”語聲停頓片刻,“就這些。”
“行,我記下了。”
“四哥,謝謝你,也謝謝四嫂。”
“滾。”襲朗橫了她一眼,“這種話跟你四嫂說,我聽着牙酸。”
寧元娘輕聲笑起來。
送走襲朗,又與父親說了一陣子話,寧元娘踏着星光返回內院。
初七到了房門外迎她。
她笑着抱起初七,撫着它的身形,指尖碰觸到它頸間吊墜,觸感微涼。笑容慢慢淡去。
那男子,不可否認,讓她生出了些微的情緒。有些話他不曾當面說出,她明白。她請四哥帶給他的話,想來他也能懂得。
某些個瞬間的感觸,一如浮光掠影,不足以驅散他帶給她的困擾,不足以彌補她被最親的人懷疑甚至輕看的煎熬。
她需要時間釋懷,並且迫切地想要享受一番自由自在的日子。
壓抑了太久,也該好好兒喘口氣歇一歇了。這塵世間,比嫁娶更值得重視的事情,有很多。例如父女情、兄妹情、朋友情。
兩年之後,自己就要拖成老姑娘了,嫁人會很難。
不嫁大抵是不成的,母親纔不會丟這種臉。到那時,便要低就。也好啊,總比嫁到高門或相等門第被輕看的好。想要嫁的相對於來說好一些,少不得需要姑姑、四嫂相助。
總是在麻煩襲家。
她自嘲地笑了笑,將初七放到寢室一角它的小窩,轉去洗漱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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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襲朗去了秦府,找秦明宇說話,開門見山:“我方纔去了宮裡,求皇上收回成命,皇上準了,你等着宮裡給的說法即可。”
秦明宇緩緩點頭,“已聽說了。”
襲朗戰功赫赫,但從來都婉拒皇上給的加官進爵的賞賜,只有兩次,收了金銀良田。皇上總是覺着有點兒虧欠他,曾提過幾次,來日襲朗有求於他的時候,他定會給這個情面。
自來坐在龍椅上的人記性都不大好,尤其是許給臣子的好處,他們總是願意遺忘。
當今皇上記性很好,從不曾忘記過類似的事。
退一萬步講,便是皇上忘了,不準,襲朗還有後招。他命人連夜找到了來日要幫慧貴妃圓謊的法師,直接讓他寫了一份測算秦明宇、寧元娘八字的字據,自然是怎麼好怎麼說。然後,一大早,法師把字據交給寺裡的住持,雲遊天下去了。
真到那地步,慧貴妃無法自圓其說,皇上不發落她纔怪。秦家也要被她弄得灰頭土臉。
襲朗提醒道:“日後,你與元娘再無瓜葛。”
秦明宇又緩緩點頭。
襲朗指節輕叩着座椅扶手,欲言又止。
他理解秦明宇諸多的不得已,諸多的掙扎,甚至於,還有着諸多的不甘。所以,少了那份慣有的果決。
秦明宇疲憊地笑了笑,“這件事情,我實在是辦得糟糕至極。其實,心裡大抵就是在等着你下狠心,爲元娘出頭。這種方式的放手,能讓我心裡舒坦一點兒。”
“你與我不同。”襲朗試着寬慰他,“你娶妻,是整個家族的事。”
“我是因姑姑才囂張跋扈那些年頭,如今回頭想想,不是爲這個,大抵不能與蔣修染爭搶什麼。”秦明宇苦笑,“因爲姑姑的恩情,得了不少好處,我總不能知恩不報。罷了,我到底是配不上她。”
他現在心緒消沉,襲朗就沒接話。
秦明宇問道:“她怎麼說?”
襲朗如實道:“她只想過兩年舒心的日子。”隨後起身,“我得回府,安排家裡的事,打點行裝。”
秦明宇頷首。
襲朗的馬車離開秦府走了一段,蔣修染的馬車迎面而來。他命人傳話,讓蔣修染去襲府一趟,沒想到,這人對他的行蹤倒是瞭如指掌,直接找到這兒來了。
兩人下了馬車,站在街邊樹蔭下說話。
襲朗把寧元孃的原話告訴了他,“她顧忌什麼,你該明白。”
“我自然明白。很多事情都能改變。”
襲朗沒接話。未知的事情,他不評價。
“可以的話,幫我向她說聲抱歉,這些年委屈她了。”蔣修染緩聲道,“情形允許之後,我會上門提親。平日絕不會打擾她。”
襲朗幫寧家出面,退掉了與秦家的婚事。別說寧元娘滿心疲憊無意嫁娶,便是有意,短期之內也沒人敢上門提親。這是誰都能想見到的事,除非襲朗大包大攬,由襲府出面給寧元娘張羅婚事。
襲朗做得出。
“她一日不嫁,我就可以等她一日。”沒了爭奪,他只能等待,等一個好或壞的結果。蔣修染蕭瑟的笑容一閃而逝,“話說多了。來日不再提,官場上見。”
“保重。”襲朗凝了蔣修染一眼,轉身上了馬車回府。
七事八事的,害得他都沒時間好好兒跟阿芷說說話。那個小沒良心的,昨晚聽他說了元孃的事情之後,翻來覆去睡不着——高興的睡不着,一點兒離愁都沒有。
他是該高興還是該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