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鎮南侯夫人過來,恰逢襲朗和元寶要去小書房。
鎮南侯夫人看到元寶,立刻嚇得停下腳步,“老四……這、這是狗還是什麼獸類?”
襲朗自小與她熟稔,笑道:“不管是什麼,也不會咬你。”說着拍拍元寶的頭,“不覺得特別好看?”
鎮南侯夫人白了他一眼,“我可沒那眼光。去去去,趕緊帶着它離我遠點兒,嚇死我了。”
襲朗笑得像個大孩子,“那就恕我失禮了。”之後舉步離開,元寶亦步亦趨。
鎮南侯夫人看着兩個不見了,這才鬆一口氣。
香芷旋迎了出來。
鎮南侯夫人道:“你竟容着他養那樣一個嚇人的大狗——是狗麼?不怕麼?可不能由着他胡來啊,咬到人怎麼辦?”
人們看到元寶,都會很自然地以爲是襲朗堅持、她遷就。香芷旋只是笑,沒辯解。從何辯解呢?是她見他喜歡才養了元寶的,這實情總不能對別人說。
在室內落座,鎮南侯夫人絮叨了元寶一陣子——其實就是數落襲朗,直到受到的驚嚇消散,這才言歸正傳,示意香芷旋將下人遣了,又坐近了一些才道:“我一個小叔子在御前做侍衛,那是個心細的,知道不少宮裡人的是非。我、明宇跟老四不見外,有什麼話就跟你直說了,也省得再讓我家侯爺專程過來說這些。”
香芷旋認真地點了點頭,側耳聆聽。
鎮南侯夫人繼續道:“外人都瘋傳三公主看上了明宇,三公主自己也不否認,可你當那是真的麼?她的確是有意中人,並且癡心不改,卻是蔣家那位。”
“竟有這等事?”香芷旋着實驚訝了,她一向覺得,三公主是很反感蔣修染的。
鎮南侯夫人篤定地點頭,“千真萬確。至於那樣的閒話傳出來,是三公主與蔣修染賭氣之舉。明宇說話難聽,蔣修染說話比他還難聽。三公主記恨上了他,索性放出那種風言風語,不外乎是膈應人。”
這樣就說得通了。三公主惦記秦明宇的閒言碎語,不能膈應到蔣修染,可她連消帶打促成了秦明宇和寧元孃的婚事,就不是膈應二字的輕描淡寫了。
那個女孩子的城府,果真不可小覷。
“唉……”香芷旋見鎮南侯夫人對自己開誠佈公,自己也就有什麼說什麼了,“我雖然一直疑心事情不是那麼簡單,可是三公主曾與我提及皇上賜婚她委婉回絕嫁給蔣修染的事,我是不曾懷疑過的。”說到這裡,不由略顯茫然地看住對方,“她那番話屬實麼?”
鎮南侯夫人就笑起來,“真假無所謂,到最後,皇上還是要遂了皇后、睿王的心思,將她指給蔣修染。蔣修染受睿王器重,眼下娶元娘又已無望,自是沒了抗旨的理由。至於這事兒怎麼說,還不是由着三公主信手拈來?”
香芷旋扶額,“這倒是。”可是這樣的兩個人成親……日子不知要過成怎樣的情形。隨即,她也明白三公主爲何頻頻來訪了,這也是在繼續跟蔣修染較勁——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你蔣修染與襲朗不能和平共事,我偏就與襲朗之妻交好。
總而言之,三公主其實是在處處惹惱蔣修染,換個氣性大的,怕是已被她氣死了。
說完三公主,鎮南侯夫人說起自己對弟弟婚事的態度:“我知道明宇鍾情寧大小姐不是一日兩日,說心裡話,起初沒想到他是長情之人,如今便是有些心疼了,打心底還是盼着他能如願。三公主有一段日子,暗中與我走動過一陣,她不論如何行事,只要能讓她如願,她也不會吝嗇好處,從來是打開天窗說亮話,就問我是願意明宇在她面前一輩子都矮一頭,還是願意讓他如願。我自然不想讓明宇跟睿王、皇后扯上關係,便只說希望他有情人終成眷屬。三公主便將打算與我說了,要我幫襯一二。”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
鎮南侯夫人算計着除了母親不悅,對於家族、弟弟來說全無壞處,再加上祖父都已首肯,便按照三公主的吩咐行事。
秦夫人去找她抱怨的時候,她並沒委婉規勸,反而編造了一些寧家人如何無禮傲慢的話。是太瞭解母親,順着說沒用,無非是使得事情擱淺,勸和更沒用,她在母親眼裡,始終是小孩子不懂事。權衡之後,索性火上澆油,讓母親失去平日的冷靜,加速事態的發展,最起碼能逼着祖父出面,將這樁如啃不動的骨頭的事情儘早定下來。
那日秦夫人與寧元娘在襲府碰面,鎮南侯夫人告訴了三公主。
三公主的本意就是來挑事的,便是兩個人不起衝突,她也會從中挑撥,之後借題發揮。
“只是這樣而已,算起來也算是皆大歡喜,只是委屈了我娘。”鎮南侯夫人提起母親,現出愧色,“日後我自然是要下跪認錯的,這行徑實在是不孝……可是我也算是瞭解三公主,知道她一認真計較一件事的時候,便會什麼招數都能用上,甚至提過大不了讓寧大小姐名節毀在我弟弟手裡,如此一來,那就是不得不娶不得不嫁,不再是兒女情長那麼幹淨。她到底是公主,要是請睿王幫襯,喚明宇和寧大小姐進宮易如反掌……便是兩人再謹慎,我還是不敢賭他們不會落入圈套。真到那時候,局面如何控制?”
她說着已面露懼色,“之所以與我提及,是因做過比這種更惡毒的事——三公主相熟的女子惦記誰都行,與蔣修染有牽扯的,可是被她拿捏得生不如死。我那時怕她沒耐心,跟我娘說她又未必肯信,少不得疑心我幫着明宇危言聳聽逼迫她答應婚事,只得出此下策。”
香芷旋聽了,默然無語。三公主單純無辜的表象下的狠戾殘酷,實在是叫她心驚。靜默片刻後,她建議道:“您還是儘早與孃家把這些說清楚吧?聽說秦六爺這陣子也和襲府的人一樣,覺着不對勁。您到底是參與了,千萬別讓孃家人誤會纔是。”
這話,是因爲襲朗讓秦明宇查查原委,留心身邊人。
鎮南侯夫人點頭,“是該如此。只是到底有點兒做賊心虛,這段日子便很是躊躇。擇日不如撞日,我就不久留了,趕早回趟孃家,負荊請罪去。”
香芷旋一笑,“那我就不留您了,改日再聚。”
“好啊。”鎮南侯夫人走之前,叮囑了幾句,“你跟三公主一如往常就是,但是心裡要時時防範。鎮南侯府與秦家、襲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們可千萬不能給家族添亂。不爲此,我也不會將這些是非實言相告了。”
香芷旋一一應下。
鎮南侯夫人還道:“我娘和寧大小姐那邊,你們也不用擔心,我會盡力說服母親,讓她別輕看兒媳婦。知道了她看中的人選是那樣的做派,想來也就認頭了。”
但願如此吧。香芷旋不能因此樂觀。秦夫人不是她婆婆,鎮南侯夫人又不能日日回孃家開解,元孃的性情也是有棱角的。
送走鎮南侯夫人,香芷旋過了好一陣子,才消化掉了所聽到的一切。
三公主這個人,已不能用善惡來評判,那應該是對感情偏執並且做事有些極端的一個人。
而蔣修染呢,自然也不是善茬——將三公主逼到了這般行事的地步,怎麼可能是善類。
可是不需見也能想到,定是個很出色惑人的男子,並且也不是能用善惡來評價的。
不管怎樣,他現在都被三公主在他背後燒的一把大火弄得分外暴躁了吧?
若這兩個人成婚,舉案齊眉大抵是不可能的,一屋檐下相殺的可能性極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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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去秋來。
襲朗在家休養恢復的情形不錯,開始每日上朝,早出晚歸。
秦明宇和寧元孃的婚期定在了十月十八。有賜婚的前提也是一樣,寧家總不能孝期剛過就辦喜事。
蔣修染班師回朝,半路上出了岔子,聽沿途官員說有草寇行兇作亂,他路見不平,帶了五百精兵幫當地官員平亂。
結果是喜人的,全殲草寇。
但是過程是一場小型的慘烈激戰。
草寇人數約兩千,並且驍勇善戰,蔣修染與精兵浴血奮戰才獲勝,傷亡過半。
蔣修染身負重傷,餘程是躺在馬車上回來的。
令人心激奮的獻俘、親眼目睹這位名將風采的事成了泡影。
蔣修染入府之際,已有幾名太醫等候。
三公主跑來跟香芷旋哭訴。
是前些日子,三公主把話跟香芷旋挑明瞭。也是清楚,秦明宇、襲朗大抵已知道原委,她總做戲也覺着累,末了對香芷旋道:“你放心,我對別人興許歹毒過分,但不會對你那樣的。不說襲少鋒是我二姐的意中人,只說我與你投緣這一節,就會處處照看着你。”
這樣的話,香芷旋也只能聽聽,過後就忘了。不能記得。
這日,三公主一面拭淚一面道:“你說他是不是故意玩兒命負傷的?一定是。他就沒想活着回來。”
“怎麼會呢?”香芷旋寬慰道,“他或許沒料到會變成這個局面。”
“一定是。”三公主堅持自己的看法,“母后和我哥哥說服了父皇,父皇連賜婚旨都備好了——眼下他這半死不活的,可怎麼辦?不知道要拖到猴年馬月了。只是成親而已,難不成我還能吃了他?”
這話裡話外的,是如何都要嫁給蔣修染。香芷旋問起蔣修染的傷勢:“傷得很重麼?”
“跟襲少鋒當初的情形差不多。”三公主又紅了眼眶,“你家裡那位命硬,不怕這點兒風雨。蔣修染要是個短命鬼可怎麼好?”
香芷旋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纔沒讓笑意襲上眼底。說話百無禁忌這一條,真的是三公主的本性。
三公主繼續道:“他現在心裡肯定想呢,我就是死了也不娶你……那個混賬東西!”說着忽然站起身來,“他就是眼看着要死了,我也要讓他做我的駙馬。我走了,求父皇即刻賜婚!”
香芷旋不由扶額,這兩個人,是前世的冤家不成?
單獨說蔣修染被三公主這般整治這一樁,她是有點兒同情他的。反過頭來想想,這算不算是因果報應?當初他也把元娘爲難的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