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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府一家人回到府裡沒幾天,媒人替陸家來遞話,詢問兩個少年人今年能否成親。

風波已過,襲家又本就沒有拿喬的意思,話鋒比起以往,自然是有所鬆動。媒人來過兩次之後,兩家定下婚期,吉日正逢金秋時節。

襲肜成親前五日,蔚氏生下宏哥兒。

是二胎,母子平安,蔚氏沒太受罪,只是私底下與香芷旋苦笑,“滿心盼着是個女兒,誰知還是個兒子,唉……都怪你和三嫂,女兒被你們說的變成了兒子。”

香芷旋失笑,“是啊,是啊,我和三嫂是那算卦的先生,說什麼就應驗什麼,這總成了吧?”

洗三禮的時候,滄州蔚家、寧家、香大奶奶、香儷旋、寧元娘、錢友蘭等人紛紛上門。

通過寧元娘之口,香芷旋聽說了寧二孃一些事。

“那一陣人心惶惶的,誰也拿不準局面會變成怎樣的情形。那夫妻兩個因着寧家與襲家、蔣家的關係,對外人說話有底氣,對二孃卻是拿不準輕重了,時冷時熱的態度,惹得二孃險些動了胎氣。二孃覺得那樣過下去也不是個法子,便自請回到京城——我自然要將她好生安置起來,那夫妻兩個也沒反對。眼下時過境遷,她便悄無聲息地回去了。”

“不再出事端就好。”

“於我們是不會再有事端了,於她,也只有內宅那些事兒了。”寧元娘苦笑,“二孃上面那個正室,挺有手段的,從她有喜之後,又先後添了兩房妾室,個個都是出身清白,樣貌很是出衆——我聽二孃的貼身丫鬟說,前一陣又有一房妾室有喜了。便是做了妾室,便是添了子嗣,日後也少不得明爭暗鬥的,到最後呢,只有正室漁翁得利——人家的孃家在當地根基深厚,不然那男子也不會等到現在才納妾了,還都是正室主動給他添的新人。二孃就算是出身比那兩個新人好一些,可孃家到底遠在京城,又不會爲她出頭,說起來,的確也只能與那兩個妾室平起平坐。”

香芷旋亦是苦笑。那樣的日子,於她而言,是不可想象的。這世道,真就沒有哪個女子能過得無憂無慮,沒有妻妾之爭,還有門第、親戚需得好生打點,哪兒出了錯都不行。

轉身遇到了錢友蘭,香芷旋輕聲道:“聽得秦六爺已經在返京路上。”

“是。”錢友蘭點頭,目光黯了黯,“路上不太平,我們老太爺已經獲悉,我每日什麼也不能做,變着法子哄老人家吃點兒東西找個消遣而已。”頓了頓,又關切地詢問,“聽說你的叔父也與六爺同行?”

“嗯。”香芷旋緩緩吸進一口氣,竭力維持着明媚的笑容,“放心吧,不會有事的。等到六爺回來,我再帶着寒哥兒去給你們家老太爺請安。”

錢友蘭笑着點頭,“好啊。”

午後得了空,香芷旋與香儷旋、香大奶奶坐到一處說話。

香大奶奶說起了香綺旋:“大抵拖不了多久了。大爺知會了那家人過來接人。他們想着爲了蠅頭小利甩掉這麼個人,真是可笑,阿綺便是拖不了幾日,也該由他們家發喪。”說着看向香芷旋,“成家那邊你也不用記掛,你大哥說過了,遲早會讓他們再無翻身餘地。”

“成家肯定是留不得了。”香芷旋避開香綺旋不提,“說起來,他們可是與寧王世子勾結過的。”

“對,你大哥也是這意思,本就要上摺子彈劾的。”香大奶奶說到這兒,瞥見了臉色難看的香儷旋,有些不解,“你這是怎麼了?不舒服?”

香儷旋勉強一笑,“我是想着,今日是宏哥兒的洗三禮,你們說這些不大好吧?”她知道香芷旋不愛聽她說這種話,迅速岔開話題,“祖母和大伯母身體怎樣?”

香大奶奶卻沒理會她末一句問話,不解地看向香芷旋。

香芷旋就笑,“香家多了一個活菩薩。”之後對香儷旋擺一擺手,“不愛聽你就走,誰也不稀罕說給你聽。”

香儷旋蹙了蹙眉,拂袖而去。

香大奶奶驚訝,“這半晌就看着你們兩個不對勁——吵架了?”

“嗯,吵架了。她是好人,我是壞人。離我近了她都覺着不踏實。”

香大奶奶駭笑,“真的還是假的?姐妹就是再親近,她可也不能說這種話。她夫君是怎麼到今日的,她自己不清楚?可別惹得三姑爺一個不高興,將他們打回原形。”

“不會。”香芷旋輕笑,“我們爭執了幾句,她也只是還在跟我鬧脾氣,哪兒就能惹到別人了?”

香大奶奶鬆一口氣,“那就好。”隨後說起香家的事,“老太太和大太太整日裡被大老爺耳提面命的,都安生下來了。再說了,你夫君眼下是個什麼地位,她們不會不清楚,又知道他對你一心一意,到眼下哪兒還有膽子惹事?再有,大老爺看着大爺得了你夫君的照拂前景光明,已有了辭官的意思,到那一日,家裡就是你大哥當家,再不會有人給你添堵了。”

“我知道。”香芷旋忙笑道,“我大哥的心思,他雖然沒明說過,可我也看得出幾分。再說了,這幾年你們該幫的幫,該捧場的捧場,我心裡都有數。你回去告訴他,別怪我以前牙尖嘴利總得罪他纔是。”

香大奶奶笑得暢快,“要我傳話的事兒就免了,你們兄妹兩個沒嫌隙就成。”

五日後,襲肜成親,娶了兵部主事姚氏女。

襲府賓客應門,道賀時都少不得說句襲府可真是好事連連。

也只有襲府這樣的人家這樣的門第,纔會在風波剛剛平靜時便如常度日——目前還在後怕、觀望的人家比比皆是。而襲府自上至下,都是一副什麼都未曾發生的樣子,喜樂融融。

也正是因此,外人對寧氏、香芷旋愈發高看一眼。約束自己不動聲色容易,約束一府人等皆如此,可就是功力了。

襲肜與姚氏拜堂成親之後,首要之事便是認親。

香芷旋從頭看到尾,覺得姚氏對二老夫人似乎透着點兒冷淡,對她和婆婆卻是親近有加,必是蓄意爲之。

她沒沾沾自喜的閒情,只是愈發覺着二老夫人不易。

好不容易經營到了如今娶兒媳婦的一日,往後要是再受兒媳婦的氣……轉念就釋然,便是東府不方便出面干涉婆媳之間的是非,還有蔣修染呢,有什麼好擔心的?蔣修染總不可能看着姐姐受委屈的。要是姚氏站得住理,東府與蔣修染都不會說什麼,可要是姚氏站不住理純找茬,那……就要看情形了,最起碼,還是要避免蔣修染出手的情形——他一出手,基本上事情就失去了轉圜餘地。

**

襲府如常度日的時候,朝堂裡一日也不得消停。

先是鎮國將軍一案牽連甚廣,皇上、太子毫無從輕發落的意思,逐個緝拿歸案,責令三法司加緊審訊,要該死的人趕在今年秋後問斬。

與此同時發生的,是鎮國將軍長子袁庭毅興兵造反,放在明面上的理由是太子挾天子以令諸侯、囚禁皇后、誅殺忠良等滔天罪名。

皇上與太子聞訊,不急不躁,甚至一副懶得理會的樣子,叫一種朝臣一頭霧水,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後來聽聞袁庭毅走出先前睿王的封地之後前行艱難,陷入僵持的局面,這才知道皇上早有部署,心內稍安。

眼下最要緊的事,是皇上每日上朝聽政,由此,謠言便可不攻自破。可皇上偏不肯如此,只每日與襲朗、蔣修染在靜園議事,也不知打的什麼主意。

直到三月下旬,皇上才下旨:太子率兵出征,討伐叛賊。

朝堂譁然。

皇上卻是心意已決,不管羣臣說什麼儲君不可擔負這等風險的諫言。原因只有他知道,這是太子拼力求他成全的。

而他自是滿心愉悅,他希望元皇后的骨血是文能安邦武能定國的人,去沙場歷練一番,只有益處。

只有體會到爲社稷賣命的熱血兒郎的辛苦,才能體會到這種人的艱辛,才能善待。

是的,他興許骨子裡就是個重武輕文的皇帝,而太子亦是如此,不然不會有去往沙場的膽色,不會一直倚重足智多謀的良將。

至於襲朗與蔣修染,太子是不肯帶的,要他們留在京城確保皇上安危,需要帶走的,只有他們對來日戰事做出的部署、給出的良策。

多年父子名分,眼下這些是非,是讓皇上對太子最爲滿意的事情。

三月底,太子掛帥出征。

當日,皇上結束這許久稱病的情形,並且日後將每日臨朝,直到太子戰捷歸來。

**

三公主這一段日子,一直留在宮中。繼上次不歡而散之後,她一直想再與皇后詳談諸事,但是皇后再不肯見她。

這是三公主有生以來最難過的事情——你想讓一個至親活下去,可她只認爲你是惺惺作態,並非發自真心。

她怎麼會不是發自真心呢?

男人的野心、報復聽明白,甚至早在幾年前就猜出了睿王必死無疑的結果——便是誰要他苟且偷生地活,他都不肯。可皇后不一樣,那是她的母親。在這關頭,她知道母后便是活下去可能也是行屍走肉,但是……她不能不爲此盡力,她知道死亡的真相。

永世別離。

與母親別離,她沒想過,她也不想爲此有任何準備。

生於帝王家,她知道有些時候的活,並不見得比生不如死更好,但是……她又如何能做到眼睜睜看着母親決然赴死?

她不能。所以哪怕被遷怒被嫌棄,她也想盡量爭取那一線希望。

何況,母親還有出路,父親爲了她,已經答應了。

父親都答應了,偏生母親不肯順從,對她只有怨氣甚至厭憎。

不給她機會,便是給了父親將對母親的傷害加重的機會——便是父親有所緩和都沒用,局勢已定。

這真是生不如死的體會。

**

太子出征之後,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襲朗與蔣修染終於得了清閒,此後可以如常度日。

當晚,月上中天時,襲朗回到家中,步入正房。

剛進院門,元寶就興高采烈地衝到他面前,直起身形,前爪搭在了他肩頭,身形隨着大尾巴的輕晃微微搖擺着。

這個小傢伙,記他倒是記得牢——他甚至都不敢奢望寒哥兒還能對他一如往昔,可元寶還是那樣,隔得日子久了再見,便高興得什麼似的。

他學不來阿芷與元寶的絮絮叨叨,只以親暱的輕撫表達心緒。

元寶,是他們這一小家人的一口,早已如此。

元寶撒嬌了好一陣子,纔跟着襲朗回房。

香芷旋與寒哥兒早就睡下了。

他示意下人噤聲,坐在牀畔,靜靜看着母子兩個。

寒哥兒的睡相一如往昔的酣甜,阿芷卻不似以往,眉心輕蹙。

孩子不知人世愁,她知道。

這樣的日子,之於她,每一日都是煎熬。人前笑容無辜,心裡怕是每時每刻都在擔心着他的安危。

看了良久,他彎身吻一吻兒子的睡顏,至輕柔地抱起,送到外面交給金媽媽。之後纔去洗漱,寬衣後上了牀,側臥在她身側,凝視着她,指尖滿含眷戀地遊走在她容顏。

他最早許給她的諾言,是一句不負。

當時不清楚,這不負二字,意味的是怎樣一番濃情蜜意、銘心刻骨。

只一聲不負,不足道相思。

細算起來,時日不算久,卻讓他覺着已跋山涉水千萬裡。

相思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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