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朗此刻沒在府中。
他去送老太爺到護國寺。
中午,香芷旋就聽說老太爺要在今日離開襲府,去護國寺常住。念及襲朗對那個父親在大事小情上還算是守着禮數,便讓人去告訴襲朗,又吩咐外院的人,去給護國寺添一筆香火錢。
襲朗聞訊回來了,去了老太爺的書房。
老太爺並沒帶多少東西,只一些衣物幾本書,此刻正是在等着襲朗回來。
襲朗走進室內,問道:“怎麼是去護國寺?”老太爺更信奉道教。
老太爺一笑,“那裡清靜些。”
襲朗不置可否,“想好了?”
“嗯。”老太爺站起來,“就是等着跟你說一聲。我該走了。”
“我送你過去。”
老太爺看着他,有些意外。
“走吧,我送你。”
之後,老太爺坐馬車,襲朗策馬相送。
到了護國寺,寺裡爲老太爺安排好住處,襲朗過去看了看,還不錯,轉而吩咐跟隨老太爺過來的小廝:“有事就回府通稟一聲。”
小廝稱是。
隨後,他向老太爺道辭,“得空我再來看你。”
老太爺送他出門,邊走邊道:“倒是沒想到,你到今日還肯顧全我臉面。”
襲朗就笑,“如此別人纔不會慢待你。”
“明白。”襲家的人,襲朗再痛恨,也不允許別人慢待。
出了護國寺大門,襲朗望着通往下面的長長石階,讓老太爺留步,“回吧。”
老太爺問道:“我給過你一串鑰匙,你放在何處了?”
襲朗想了想,“我還真不知道,隨手給了趙賀。”之後目光微閃,“爲何這麼問?似是料到我沒用過。”
老太爺頷首,“那串鑰匙本就是假的。”
襲朗失笑,“你這個人……”
老太爺也笑,“我這個人,到給你那串鑰匙的時候,還想跟你置氣作弄你,卻沒料到,你與我不同,完全不同。”
“作弄我?”襲朗笑意更濃,“你這是返璞歸真變頑童了?”
老太爺從袖中取出一把看起來很陳舊的鑰匙,“外書房裡鎖着的那些,都是襲家藏書和一些公文,沒有鑰匙,我也沒打開過,不覺着有用。我畢生所學能夠爲你所用的,在我書房裡那個上了鎖的櫃子之中。”
襲朗把鑰匙接到手裡。
“這回,你還是看看吧。雖說你如今足以應對一切是非,可該走捷徑的時候就不要捨近求遠。”
“嗯。”襲朗笑道,“要是這把鑰匙也是假的,我再來找你算賬。”
老太爺哈哈地笑,擺一擺手,“回吧。”
“我走了。”襲朗闊步走下石階,臨上馬時隨意一瞥,竟見老太爺還站在原地。
他凝眸細看了兩眼。
老太爺真的蒼老了,那笑容都透着尋常老人家的慈祥。
他打手勢示意老太爺回去。
老太爺頷首,轉過身形,慢慢走回寺內。
襲朗按了按眉心,策馬返回府中。
趨近府中的時候,天色已晚。一名護衛上前來,與他說了淮南王、三公主、蔣修染都在府中。
蔣修染是他命人請來的。
淮南王自然是來找夏映凡。
三公主肯定是得了皇上的允許,有事來找他。
進到外院,恰逢寧氏趕來,見到他,笑道:“你媳婦要出來看看情形,我攔下了。”
“這兒有我呢,您回去吧,只管放心。”
寧氏點頭回了內宅。
襲朗先去了花廳。淮南王已被安置到花廳宴息間的軟榻上。三公主是被氣得懶得管淮南王的死活了,可襲府的人不能不管,要是在這兒發病沒個說辭,回去後栽贓襲府怎麼辦?最起碼,要請兩位太醫來診脈,確定了病症才能讓人離開。
三公主見到襲朗,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倒是心寬,家裡雞飛狗跳的,還出門了?”
“有事。”襲朗問道,“殿下過來有何事?”
三公主點頭,“是父皇要我給你傳句話。”擺手遣了身邊兩名宮女,這才低聲道,“父皇要我跟你說,查查秦明宇有無過失。”
襲朗斂目思忖片刻,“明白了。”
“父皇最愛打啞謎,你明白了,我卻是想不通。”三公主蹙了蹙眉,之後嘆口氣,“淮南王發病,是因爲跟我說了一陣子話,眼下看起來,我也不能現在就回去了,等他醒過來再說吧。”
“跟他說什麼了?”
“我能說什麼?”三公主一臉無辜,“不過是說了說夏氏的實情,他這是急怒攻心還是什麼,我也鬧不清楚。”
襲朗笑了笑,“往後別管這兩個人的事,別再打探。”
三公主凝眸打量他的神色,竟是乖乖地點頭,“嗯。”
襲朗這才解釋道:“對你全無好處。”
三公主思忖片刻,“我明白。”
過了片刻,小廝通稟:淮南王醒過來了。
三公主道:“送他回王府吧。我是害得他暈倒的人,他就是要出幺蛾子,我也不會不認。眼下我得回去覆命,若耽擱太久,就要被訓斥了。”
襲朗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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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芷旋睡了一陣子,回清風閣處理了一些家事,才又返回花廳。
自淮南王進府到此刻,一直有小廝不斷前來報信。
夏映凡無動於衷,只是望着窗戶,看着窗紗上霞光隱退,天色逐漸昏暗。
丫鬟掌了燈。
聽得淮南王暈厥、醒來再到回府的消息,香芷旋無聲嘆息,問夏映凡:“要回王府麼?”
“自然要回去。”夏映凡回答之後反問,“夫人已知道事情梗概,怎麼也不問我是受誰唆使?”
香芷旋就笑,“你會告訴我麼?”
夏映凡搖頭,之後一笑,“明知沒答案,自然不會問。”隨後起身,“叨擾夫人多時,妾身告辭。”
香芷旋命含笑送她。事情已有了結果,夏映凡自是不需留在襲府。
整件事落到襲朗、蔣修染手裡,絕不會是你來我往打擊報復的小事,他們自會籌謀,設局。至於夏映凡,便是微不足道的一顆棋子了。可利用,卻不需重視。
一個男人對一個女子曾有多在意,失望後就能有多痛恨。
夏映凡卻是從頭到尾都無懼色,這樣看起來,她自有保命的法子。而且,她並沒有離開淮南王府的意思,要是有這打算,今日也不會來襲府。
日後,這兩個人的日子大抵就是相互折磨了。
淮南王呢?會因此事一蹶不振,還是會百般尋找指使夏映凡的那隻黑手伺機報復?
猜不到,誰也猜不到。
人受到了太大的打擊之後,有的會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宛若重獲新生,如何處世就會變成未知。
原本,淮南王只想以償夙願娶了夏映凡,應該是沒有捲入皇室是非的心思。到了眼下,怕是不會再置身事外。
會轉頭與襲朗、蔣修染聯手麼?
香芷旋想了想,覺得不大可能。
夏映凡的事,大抵是淮南王一輩子的恥辱,沒有襲朗與蔣修染,他不會知道。
人最狼狽的一面讓外人得知了,多數會連知情人一併憎恨、忌憚。這也是很多帝王登基之後,將知曉自己最落魄時期的人滅口的原因。
都有這種時候,看到一個人就會想到自己最不堪的情形,心情實在是不能好到哪兒去。只是有些人能夠坦然,有些人無從長期忍受。
所處位置越高,對於一些事越是心胸狹窄。
所以,現在襲朗應該是多了一個痛恨他的人,日後在有些時候也多了一個盟友——蔣修染。
事情是因元娘而起,他們便是不情願,也要聯手防範、打壓淮南王。
**
淮南王與蔣修染離開之後,趙賀得了襲朗的吩咐,去了秦府見秦明宇,說的是三公主奉聖命傳話給襲朗的事情。
秦明宇初時聽了,暗暗心驚,額頭冒出了冷汗。
在書房思忖多時,才轉過彎來,笑了。
皇上這是句反話,意思正是讓襲朗提醒他。
如果皇上連秦家一併遷怒了,自然會吩咐內閣尋找秦家歷年來的過失——查官員有無過錯,不是襲朗的事。
淮南王今日惹得皇上大發雷霆,他自然是清楚的,心裡七上八下,生怕皇上連秦家一併遷怒,怕祖父一世忠心耿耿到頭來卻被慧貴妃、淮南王連累。
到頭來,皇上還是顧念着多年來的君臣情分。那句話的意思,必然是讓秦家儘快與淮南王撇清關係,不要再密切來往。
從他與寧元孃的婚事泡湯之後,秦家就試圖與慧貴妃、淮南王疏遠,只是不是朝夕間能做到的。
至於淮南王此次激怒襲朗、蔣修染的原因,他也自淮南王府裡的人口中聽說了一點兒。
事關元娘安危,他恨淮南王恨得牙根兒癢癢,面上卻只能裝作不知情。她已與他無關,她自有別人好生照看。
還是別想這些了,他離開府中,輕車簡從,去了襲府,要襲朗幫自己指條路,儘早讓秦家脫離淮南王、慧貴妃的影響,安生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