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說的,我要是貪圖那點兒銀子,還能過來跟你細說此事?”襲刖用很受傷很委屈的眼神看着襲朗。
襲朗微笑,“沒閒錢給你,倒是能給你幾百畝地。回頭去找管家,讓他從大興田莊劃出一塊地給你。”
“哎呦喂!”襲刖有點兒懵,“這可真是天上掉金元寶了!”
襲朗斜睨他一眼,“你應得的。”父親是把老五當成個可有可無的人,該給他的都不曾給,虧欠襲刖的不少。襲刖要是能維持現狀,該得的,他都會給他。樹敵他不怕,但是與人爲善的事兒,他也不會拒絕。
襲刖心想,聽妻子的話果然沒錯啊。四哥給他幾百畝地,可比銀子還實惠,那可是每年都有進項的。高興之後,還是好奇,“你還沒說呢,到底要怎麼對付父親?”
“我想想,你別管了。”
襲刖點頭,“成。早晚我都得知道。”
襲朗笑了笑,“去找管家吧。”
“成!”襲刖轉身往外走,“我可真去了啊。”
“廢話!”
襲刖知道這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眉飛色舞的出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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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天來,靈虛道長出現在大老爺的病榻前。
他與大老爺相識幾年了,只是大老爺因着當今聖上信佛有所顧忌,從來是得了閒到他的道觀,鮮少將他請到府中。這次,因着行動不便,破了例。
大老爺自然不是讓靈虛來給他算算還有幾年活頭,而是另有打算。他語氣溫和而誠懇:“近來我諸事不順,猜想着是府中有與我命格相剋之人,你幫我算上一卦,看看這人是誰。”
靈虛掐指算了算,笑道:“其實與你相剋的人早就有,只是你秉承孝道,貧道以往不便道出。幸好此人大限將至,日後再不會左右你的運道。”
大老爺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你說的那個人,真與我相剋的話,我豈能活到如今。我猜想着另有其人,你再細細斟酌一番。”
靈虛又掐指細算,隨後報賬一般說與他聽:“二老爺、二夫人、府上三爺、六爺、六奶奶、七爺都與你略有相沖,但是無妨,有大夫人、四爺、四奶奶、五爺、五奶奶左右護助,他們成不了氣候。只是,真要找出個人來,那便是六奶奶了,她剛一進門你就臥病不起,足見煞氣太重。可是……你若勒令六爺休妻的話,一來是不便如此,二來六爺也不會聽命於你吧?”
大老爺沉默了好一陣子,才擺一擺手,“罷了,你的心思我已看清,去找老四領賞吧。”
靈虛深施一禮,“塵緣已盡,多保重。”
大老爺要走這一步棋,兩個目的,一來是看看老五是不是已經死心塌地的站到了老四那邊,二來若是能成事,他可以讓靈虛給香氏扣上與他八字相剋的帽子,迫使老四休妻。
他就是咽不下一再被老四脅迫那口氣,就是想讓這個不孝子也嚐嚐難受的滋味兒!
只要靈虛肯配合,這件事便是不能成,也能讓老四困在局中難以翻身。靈虛在整個京城乃至天下,都是極有名望的。
結果……卻是再次讓他失望。
老五恐怕是聽他說完轉頭就告訴了老四。老四立刻命人給靈虛施壓,使得那道士一句人話都沒有,完全是代替老四來氣他的。
也好。什麼都不需再想,要麼養病,要麼病死,只這兩條路可選。
大老爺徹底老實了。
府裡氛圍前所未有的平寧,也只有西府偶爾雞飛狗跳的鬧出點兒動靜。
興安伯府聽說了襲府長房、二房分家各過的事情之後,夫妻二人很是爲女兒揪心。
洪夫人又來看了看洪氏,垂淚不已。
洪氏卻反過頭來寬慰母親,說只要有心,怎麼樣的日子都能過好,再者,也只是分家,又不是被東府趕到街頭了。
洪夫人想想也是,心裡稍稍敞亮了一些。
洪氏便說了自己先前的一些打算,先要將西府主持中饋的權利拿到手中。
洪夫人訝然。不需看都知道,西府必是一個爛攤子,別人躲還來不及,女兒最先打算的卻正是這件事,實在是讓人想不通。可這樣想纔算是正經過日子的樣子,一味的叮囑女兒,千萬要把日子往好處過,有機會就與東府走動,別疏遠了纔好。
洪氏就笑着點頭,說只要您和爹爹幫忙,我定會照您說的話去做。
轉過天來,洪氏就與二夫人說了這件事,道:“您今日心緒不寧,想來也沒心思打理家中事宜,不如由我代勞。”
二夫人心說家裡還有什麼事?這日子已經沒法兒過了,你願意打理,那好啊,實在是好。她笑着點頭,誇獎了洪氏幾句,將一個爛攤子丟了過去。
洪氏一心忙着打理內宅諸事,對襲朋不聞不問。
襲朋之所以被關到小佛堂罰跪,是因爲二老爺恨極了這個沒腦子的兒子。就算被擄走那回事是不可避免的禍事,那麼那些親手畫押簽字的借據也是不該出現的。就算是被迫的,回來也該跟他提一提,他也能早作打算,總不至於鬧到這種丟人現眼幾乎無法在京城立足的地步——連蔣家都對他鄙棄不已,說他沒腦子,簡直是白活了半輩子,絕不會幫襯的。
小佛堂裡只一個炭盆可以取暖,襲朋連續跪了幾日,二老爺又不準人給他送飯。二老爺說了,他要看看,人到底能在怎樣的情形下稀裡糊塗的在一堆借據上簽字畫押,看看是不是渴急了餓昏了就什麼事都不記得了。
任二夫人如何哀求,二老爺都鐵了心要拿這個惹事精兒子出一口氣。
襲朋在小佛堂挨餓受凍了幾日,病倒了,發熱不已,燒得都開始胡說八道了。二老爺這才鬆了口,給他請了位大夫診治。
洪氏理都不理。巴不得襲朋趕緊死。
她這樣的態度,讓二夫人心生狐疑,再細細回想,更覺得蹊蹺——不管夫君死活,卻一心一意主持中饋,這個兒媳婦是腦子有毛病,還是另有所圖?
可是怎麼想,也想不出家裡有什麼好處可供人鑽空子。這些年積攢的產業,都被襲朗那個活地痞奪回了東府,這些年培養的人脈,也隨着那一出鬧劇的上演毀於一旦,再沒人肯理會他們了。
所以洪氏的行徑就更奇怪了。
不解歸不解,讓二夫人最生氣的還是洪氏不管夫君的死活。襲朋被送回到房裡之後,洪氏當即就讓人把他擡到了西小院兒去,說什麼怕人來人往的惹得他心煩,其實還不是懶得侍疾?
這天二夫人去看了看襲朋,到底壓不住火氣,去了洪氏房裡說話。對着兒媳婦,她自然不會繞彎子,話橫着就出去了:“你嫁過來之前,你孃家將你誇得什麼似的,說你孝順懂事知書達理,嫁過來之後,怎麼卻對病重的夫君不聞不問?洪家就是這樣教導你的?出嫁從夫的道理你都不懂?難不成沒讀過《女戒》、《女則》?”
“讀沒讀過又怎樣?”洪氏毫不客氣的反詰,“他是怎麼病的?難道不是我公公懲戒所致?我怎麼對他不聞不問了?難道沒派丫鬟服侍他麼?”
二夫人心裡更氣了,“你應該每日親自侍疾!這些還用我告訴你麼?對待夫君要敬之愛之……”
“對待公婆也要秉承孝道。”洪氏不慌不忙的打斷了二夫人的話,“您對您病重的婆婆都不曾侍疾牀前,這些我可是聽說了。您都這樣,就別指望我太懂事了。”她承認,沒有香芷旋那樣讓人氣得兩肋生疼又無從抱怨的本事,但是對付一個上樑不正卻要求她這下樑正的婆婆,她可說的話多了去了。
“……”二夫人被噎得不輕。她的確是沒在婆婆牀前侍疾,以前是沒那份心,現在是沒那個機會了。
洪氏笑了笑,道:“老夫人病重,怕是沒多少時日了,您難道就沒想過,要是從頭到尾不曾侍疾盡孝,來日發喪時,東府會讓您披麻戴孝麼?除了您,還有我公公,還有整個西府的人,是不是都要因爲您的不是丟盡臉面?”
“你少給我說這些沒影兒的事!”二夫人身形有些發抖了,“閉上你那張烏鴉嘴!”洪氏那麼想,也是在情理之中,但是她清楚,襲朗和大老爺不會那麼做的,那麼做的話,二房就等於被逐出宗族了,要捲包袱離開京城。而那對父子,便是分歧很多,在折磨人這件事情上,是有默契的——他們一定會將二房留在跟前,慢慢踐踏二房幾個人的尊嚴。只是,這些話,她又如何能對眼前這個面目可憎的兒媳婦說出口?
洪氏不瞭解二夫人的心思,篤定地道:“您要是還想有個迴旋的餘地,就別管我對您兒子怎樣了。事有輕重,重要的還是能不能到老夫人牀前侍疾這件事,您說是不是?便是我說話沒分量,不是還有我的孃家麼?”
二夫人聽了,氣得直磨牙。洪家如何比得了蔣家?蔣家即便是如今失勢,也比洪家強了不是一星半點兒。眼下兄長嫂嫂是怒其不爭纔不予理會的,過一陣子氣消了,自然不會還讓她自生自滅。
她看着洪氏那張美豔襲人的臉,恨得牙根癢癢。轉念一想,她又笑了,“也對,是你說的這個理。我之前沒能去老夫人牀前侍疾,是事情太多,老夫人也要我先忙正事,不然她更生氣。眼下如何不盼着我或是你去老人家牀前盡孝,這件事你看着辦吧。”
一面說着,一面腹誹着:這個眼皮子淺的,只管去東府自取其辱好了。債多了不愁,怎麼樣的人都丟盡了,不怕這個新進門的東西鬧出笑話。
洪氏笑了笑,“有您這句話就行,我等會兒就去東府,說道說道這件事,求大夫人、四爺通融。”
“隨你。”二夫人起身離去。
洪氏重新梳妝,在一羣丫鬟婆子護衛的簇擁下,去了東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