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閣不遠處,站着五爺襲刖和五奶奶蔚氏。兩人大眼瞪小眼,一對兒鬥雞似的。
蔚氏語聲低冷:“聽到沒有?回去!”
身着大紅錦袍的襲刖聳着肩,站姿歪歪斜斜。他指一指甬路,吩咐蔚氏:“你,怎麼跟過來的,怎麼給我回去!”
蔚氏笑容冷屑,“你這是跟我說話呢?”
“我要去看看四哥,你跟着搗什麼亂?”襲刖一臉的氣急敗壞,“我都到這兒了,哪有折回去的道理?快滾回去!”
“四爺纔不稀罕看見你,別自討沒趣了。”蔚氏沒耐性陪他耗在這兒,擡手去拎他的衣領,“聽話,回房。”
“你這個女人……”有那麼一瞬間,襲刖眼底浮起笑意,但是不經意一瞥,他看到香芷旋走出院落,心知自己此刻全沒了大男人的氣派,便急了起來,低聲喝道,“別胡鬧!逼着我修理你是不是?”
蔚氏耐心告盡,“少羅嗦!”
“你再這樣,我可要抽你了啊。”襲刖見香芷旋猶豫着站在院門外,心裡更急了,連連給蔚氏使眼色,指望着她回頭看看。當着別人的面,她總能給他留點兒顏面。
蔚氏卻沒留意到他的細微反應,一心要拎他回房。
“這是個什麼女人……”襲刖懷疑她明知有人看笑話還是給他難堪,蠻力打開她的手,跟她擺譜,“混賬東西!我叫你滾,你跟我胡攪蠻纏什麼!?”
蔚氏慢條斯理地捲了捲袖管,“再不走,掌嘴。”
“掌嘴?好啊。我謝謝你提醒!”襲刖要被氣得冒煙兒了,手臂掄圓了,照着蔚氏打過去。
蔚氏擡起手來,輕而易舉地抓住了他的手,另一手則作勢打向他。
襲刖以爲自己逃不過這一巴掌了,緊緊閉上了眼睛。
“瞅你這點兒出息。”蔚氏差點兒就笑了,手輕飄飄落下,給他整了整衣領,“別在這兒丟人,走吧。”
襲刖恨不得要跳腳了,指了指她身後,不等她有何反應就高聲道:“四嫂這是要出門麼?”
香芷旋聞言大大的鬆了口氣。夫妻倆方纔那一幕,讓她又是好笑又是爲難,上前去不妥,也不能避回到房裡。她點了點頭,舉步前行。
蔚氏這纔將襲刖放開,迴轉身看了看香芷旋,斂衽行禮,“四嫂。”神色仍是略顯冷淡。
香芷旋到了近前,微笑着還禮。蔚氏似是生來就待人冷淡,對誰都愛理不理的,誰要計較她的態度,純屬自尋煩惱。
襲刖問道:“四哥在房裡吧?”
蔚氏瞪了他一眼。
“在。”香芷旋道,“我趕着出門,先走了。”
“不耽誤四嫂了。”蔚氏語氣淡淡地回一句,目送香芷旋走開去的時候,多看了薔薇、鈴蘭兩眼。
襲刖則利用這間隙脫身,撒腿跑進了清風閣。
蔚氏瞪着他的身影,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尾隨其後。
丫鬟迎春忐忑地道:“五奶奶,您跟進去合適嗎?”
“怎麼不合適呢?”蔚氏道,“四爺要是肯見他,自然也肯連我一道見。”
迎春想想也是,又道:“方纔奴婢見您像是比較留意四奶奶身邊兩名丫鬟。”
蔚氏解釋道:“那兩個丫頭會拳腳功夫。”
“怪不得。”迎春釋然。五奶奶生於滄州,自幼學拳腳強身健體,看到同道中人,自是一眼便能看出端倪。遲疑片刻,又婉言勸道:“您與其勸着五爺別來招四爺心煩,倒不如多與四奶奶走動。”
“四嫂不是要照顧四爺麼?平日都不在府中走動。我上趕着過來,反倒讓婆婆不悅。”蔚氏道,“過了這陣子再說。眼下先管好那個變着法子作死的纔是正理。”
變着法子作死的,指的自然是五爺。迎春抿了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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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芷旋出門之際,太醫就來了。
襲朗傷勢痊癒的情形喜人,今日起便不需再包紮,每日藥浴調理即可。太醫今日除了施針,還帶來了幾味藥材。
太醫先是仔細地叮囑襲朗藥浴時要注意哪些,隨後感覺叮囑他完全是在做無用功。這是個最不聽話的病人,要不是身體底子極佳,皮膚癒合能力強,早就沒命了。太醫想到這些,便又喚來含笑細細叮囑,末了才取出銀針,要給襲朗鍼灸。
這時候,小丫鬟進門來稟:“三爺過來了,要探望您。”
太醫笑呵呵地道:“我先去別處喝杯茶吧。”
“不耽誤您別的事麼?”襲朗其實不介意讓襲脩等着,卻不願意妨礙太醫。
太醫忙擺手,“我的事就是儘快讓襲四爺痊癒,這可是聖上旨意,別的都不打緊。”
襲朗微微一笑,吩咐含笑:“好茶點服侍着。”
含笑稱是,引着太醫去了廳堂,又命小丫鬟請襲脩進來。
趙賀領着襲脩進到西次間。
襲朗吩咐趙賀:“你去知會隨四奶奶出門的護衛,仔細些,別出岔子。”
趙賀稱是而去。
襲脩誠惶誠恐的,看一眼盤膝坐在太師椅上的襲朗,勉強笑道:“四弟,我來看看你。”
襲朗指了一把椅子,“坐。”
襲脩點頭落座,神色分外的侷促不安,“我是來跟你賠禮的,想來你也猜得到。”
襲朗沒接話。
襲脩只得顧自說下去:“那三萬兩銀子的事是空穴來風,但是祖母發話了,我也不敢提前跟你交底。幸虧四弟縝密,父親插手,不然……我對不起你。”
“無妨,你又不是初犯。”
言下之意是早已習慣了。襲脩尷尬得緊,不知說什麼纔好,正愁沒個地縫讓自己鑽進去的時候,襲刖和蔚氏來了。
襲刖和蔚氏進門之後,都是先打量襲朗的氣色,前者笑道:“四哥看起來好多了,實在是大喜事。我一直都想過來看看你,可是祖母說我過來也是惹你不悅,我想想也是那麼回事,就一直忍着,到今日實在是忍不下去了,便過來了。”
蔚氏斜了他一眼,心說一個大男人怎麼婆婆媽媽的?之後向前一小步,恭敬行禮。
襲朗讓夫妻兩個落座。
襲刖落座後,便開腔指責襲脩:“我說三哥,你可真是讓我開眼界了。過幾日就要續絃了,你怎麼還被祖母拿捏在手心兒裡?”
被老夫人拿捏跟續絃不續絃的有什麼關係?蔚氏又斜了他一眼。
襲刖只當沒看到。
襲脩乾笑道:“我有我的不得已。再說了,除了老四,咱們不都是這麼過來的麼?”
“我可不是這麼過來的。”襲刖嗆聲道,“再不得已,我也沒像你似的,自己不落好,還給別人惹了麻煩。”
襲脩沒說話,無言以對。
蔚氏臉色好看了一些。
襲刖看向襲朗,道:“四哥,我也不瞞你,今日一是過來看看你,二是想問問老六、老七的事兒。”
蔚氏無語望天。
“他們有什麼事?”襲朗眼神溫和地看着襲刖。
襲刖一副“你裝什麼糊塗”的表情,道:“二叔重返官場的路是斷了,那是他自找的,該。可老六老七並沒惹過你,對吧?依我說,還是給他們一條出路吧。”
襲朗一笑,“你可以給他們出路。”
襲刖:“……”他要是有那個本事,就不會走這一趟了。
“得了,你也沒別的事了,太醫還等着給四哥施針呢,走吧。”蔚氏說着話站起身來,抓住襲刖一臂,硬拖着他往外走。
“瞎鬧什麼呢?”襲刖險些鬧個大紅臉,又急急地回頭對襲朗道,“四哥,咱們可得先說好,往後那兩個兔崽子留在家裡找我麻煩的話,你可得幫我啊,不然我一定會被氣死。還有啊,你不會再離家了吧?你要是再離家,不如把他們倆帶上,讓他們陣亡算了……”
他說的挺不像話的,蔚氏聽了卻難得地笑了。這一番話,起碼錶明他的立場了,哪像之前那幾句犯渾的話,不知情的還以爲他與二房兄弟倆情分匪淺呢。話說到這個地步就行了,再讓他說,不知道又要扯到什麼地方去。她手上加力,步子加快,把襲刖連拉帶扯地弄走了。
襲脩也沒什麼好說了,順勢道辭。
襲朗也沒挽留,聽着五弟、五弟妹隱隱傳來的爭執聲,忍不住彎了脣角。
五弟活得稀裡糊塗,偶爾一如紈絝子弟般出門惹事打架,這是老夫人的功勞。五弟妹看起來卻是個明白事理的,聽說兩人成親是大夫人極力堅持的,這樣看起來,大夫人倒是很有眼光。
太醫走進門來,等襲朗寬衣之後,幫他除去幾處包紮,將幾小瓶外傷藥交給他備用,嘴裡則道:“是備用的,我只盼着你一輩子都不要用到——這幾日千萬別動怒,別不管不顧地消耗力氣。”
襲朗感覺周身鬆快許多,笑道:“放心,我跟自己又沒仇,定會聽您的。”
“這就好,你可得說到做到啊。”太醫滿意的笑了,繼而給襲朗施針。
太醫忙碌一番,道辭離去後,襲朗循例抄經,沒來由地感覺氣氛沉悶。
到了下午,簡直有些百無聊賴了,喚來趙賀陪他下棋。趙賀舉棋不定時,他瞥過窗臺上的花瓶,眉梢輕挑——不好看,是沒經她的手的緣故。
落子時,她託着腮思忖的樣子在腦海閃現。
這才明白了百無聊賴的原因。
他想起她走之前說過,最遲用過午飯就回來,看了看時辰,問道:“四奶奶此時身在何處?”懷疑她貪玩兒,離開夏家又去了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