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若自小失明,耳力和感受力自然就比旁人敏銳得多。顧衛卿和她又比旁人熟悉,小時候這種猜字遊戲沒少玩,是以顧衛卿一寫她就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她本就失明,又是夜半劫持而來,同時軟弱愛哭,是衆人眼中可憐兮兮的小白兔,衆人對她的防範要比對顧衛卿低得多。
顧衛卿不敢奢求她能和顧尚接上頭,但好歹能給顧尚和後來的蘇朗指個路也好。他雖猜着賀琮身份不一般,可也不知他到底是什麼來頭。但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蘇朗若當真帶來人救自己,賀琮也不能不給他面子。
顏若抹着淚點頭,做踉蹌狀,在顧衛卿手裡寫了“王爺”二字:“表哥放心,我回去就叫人給姑母送信。可是,表哥,你什麼時候才能回家啊?”
顧衛卿一怔,他這才猛的把賀字與當今的逍遙王聯繫起來。
怪不得他一臉狂肆,說他就是律法。
可不麼?這建寧府是他的屬地,所有百姓都是他的子民,他讓誰生誰就生,他讓誰死誰就死,說一句他就是律法,那可是一點兒都不誇張。
怎麼就惹到他這黴星頭上了呢?
顧衛卿這會兒才聯想到那日錢媒婆之事,彷彿隱約她提到過建寧府最尊貴的女子之類的話,莫非,她所提就是這賀琮賀王爺的妹子?
顧衛卿連腦子都不會轉了,心情簡直不能用言辭來形容,比吞了蒼蠅還難受。
這可真是無妄之災,哪成想他這麼尊貴的身份,會向名不見經傳的自己提親?那日耳房裡的年輕人就是他吧?且不論他的身份,自己拒親不是理所應當的麼?
可,這一拒就拒出災星來了。
顧衛卿牙根都疼了。他以堂堂王爺之尊卻被堅拒,臉面上下不來,所以來找尋自己的麻煩了?這可叫人說什麼好。
顧衛卿欲哭無淚,卻也沒辦法,只盼蘇朗的力量能幫上忙。他現在是病急亂投醫,也慶幸自己剛纔的舉動並沒有一絲僭越,不會火上澆油,讓他更憤怒。
所以,或許還是有機會逃脫的吧?
顧衛卿也只是把顏若送出院門,便有人攔住他:“顧公子,請回吧。”
一共也就十幾步距離,顧衛卿連這周邊的環境都沒能好好打量,院重宅深,也不知道前面還有幾重,只好和顏若作別。
有兩個年輕僕從服侍顧衛卿,他走哪那兩個都一前一後的墜着。就是顧衛卿要去官房,那二人都要在門口守着。
顧衛卿挑眉:“賀公子對在下就這麼不放心?我既沒有通天本領,又無化形之能,總不能衆目睽睽之下變成蒼蠅飛走了吧?”
要不要這麼嚴防死守?
那二人面無表情的道:“這是王爺的吩咐。”
顧衛卿很有階下囚的自覺,待得異常老實。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賀琮打算怎麼“羞辱”他,只能閉目養神。
院子裡一直都很安靜,除了那兩個連呼吸都能摒得可以呼略的兩個侍衛,連只鳥都不曾來打擾。眼見日影西斜,金烏西墜,天色徹底黑了下來。
顧衛卿餓得飢腸漉漉,瞟了一眼那兩個站了好幾個時辰,仍然腰板挺直的傢伙,問:“王爺可曾吩咐要餓煞我麼?”
其中一個侍衛便白了他一眼,輕蔑的道:“時辰未到。”
顧衛卿摸摸肚子,訕笑道:“食色,性也,我雖不如你家王爺那般擅長養生,可這用膳也是定時定量……”
沒多久,兩個丫鬟拎了食盒進來。
顧衛卿頗有點急不可耐的淨了手,坐上桌就要吃。
四人都驚異的望着他,不約而同的想:這人是心大啊還是傻啊?這是什麼地兒,他竟然還能吃得下睡得着?
說句難聽話,他就不怕飯菜裡有毒?
顧衛卿很快就了七分飽,長吁一口氣,又問兩個丫鬟:“可否替我沏壺菊花茶?”不是他真的心大,實際上他心裡最上火了,可人都在這兒了,他反抗也沒什麼效果,費那事幹嗎?還不如吃好喝好,享受一時是一時。
賀琮一夜都沒搭理他。
睡到凌晨,窗外還黑着呢,顧衛卿被人推醒:“王爺要見你。”
顧衛卿清醒得很快,隨手披了外袍,嘟囊道:“什麼時候見不可,非得大半夜的……”他很快閉上嘴。
這兩個侍衛肯定是不會給予迴應的,顧衛卿也知道自己沒有任何別的意思,連抱怨都多餘,純粹是心裡焦慮,順嘴就說出來了。
要待瘋了,平時他也不是愛自言自語的人,可在這待了沒超過十二個時辰呢,面對着兩個木頭樁子似的侍衛,他話說得比任何時候都多,真怕會把自己都不清楚的秘密說出口。
顧衛卿被帶到賀琮的寢殿裡。
這王府裡院子太多,兜兜轉轉,他都暈了,也只看到這華美的精舍相差無幾,似乎沒什麼差別。但一看到賀琮這寢殿,顧衛卿心存的僥倖是徹底沒了。
金碧琉璃瓦,飛檐歇頂,瑞獸鐵馬,俱都是皇家纔有的規制,尋常官員是再怎麼也不敢用的,不是王爺又能是誰?
顧衛卿不敢以君子之心度賀琮之腹,這會兒是徹底歇了善了的心思,他耷拉着腦袋,心想:完了,怕是今晚小命要交待到這兒了。
雕花門在身後被關上,顧衛卿儘量睜大眼打量這屋裡的環境,好能判斷出自己到底在個怎麼樣的環境下。
一水的紫檀傢俱,在昏暗的燈光下泛着滲人的幽光,有一種鬼影瞳瞳之感。銅仙鶴吞吐着甜膩的香,顧衛卿腦子有些暈。他正想着是退出去還是走進去,紫檀雕紋的屏風後,踱步而出一個頎長的男人。
顧衛卿緊緊靠着門板,心都跳到了一處,看清來人,才輕籲口氣:還好,是人不是鬼。
他拱手作揖:“草民顧衛卿,參見王爺。”
賀琮走近幾步,打量顧衛卿。顧衛卿被他看得不自在,下意識的抹抹眼角。酣睡剛醒,再美的人也不會多好看,是不是有眼屎啊?還有,臉上會不會有口水印啊?
賀琮忽的笑道:“玉公子昨夜睡得還好?”
他還真睡得着?是心大啊什麼都不在處,還是自知必死,索性自暴自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