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衛卿滿腹愁緒,都被這一盅酒引了出來,可惜對着蘇朗,她說無可說,不欲看他眼中揣着的諸多情意,她煩亂的揮開他的手道:“拿來,我嚐嚐。”
蘇朗替她斟滿,道:“略略嚐嚐就好了,這裡有現成的果脯、蜜餞、花生、乾果,你喜歡吃哪種,我替你剝。”
顧衛卿掃了一眼,指着幾樣小碟上的物什,道:“喏,這幾種都要,你可用什麼剝呢?徒手麼?”
蘇朗手指修長,將兩枚山核桃握在手心,用力一擠,道:“這又不是什麼難的,徒手又如何?”
結果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那核桃紋絲不動,惹得顧衛卿展顏大笑:“你就吹牛吧。”
看完布袋戲,顧衛卿卻執意要回府,蘇朗貪戀和她在一起的時光,不肯,道:“你不是說要請我吃長壽麪嗎?”
顧衛卿摩拳擦掌道:“不就是長壽麪嘛,何必在外頭吃,我親自下廚。”
蘇朗喜出望外:“此話當真?”
顧衛卿倒是神色有些微妙,暗自啐自己:“不就是喝了一盅酒麼,怎麼就糊塗了,大抵是近墨者黑,跟蘇朗待的時間長了,也沾染了他的臭毛病,但凡說話都不過腦子。”可隨即又道:“這有什麼難的。”
蘇朗笑道:“確實沒什麼難的,不管你是不是吹牛皮,總之只要是你親手做的,我一定全吃光。”
顧衛卿微笑:“這可是你說的,看別撐死你。”
兩人打馬,一路走一路說笑,卻不回顧家,反倒另尋了岔路走。蘇朗心頭驀的一跳,明知道不可能,卻仍然心懷綺念,她不會是……
顧衛卿側頭朝他解釋:“府里人多嘴雜,我若做得好了還罷了,若是做得糟糕,沒的倒讓人說嘴笑我無能,咱們去孫家麪館,老孫當年開面館的錢還是我替他出的,他前兩年走了,這麪攤倒是被他媳婦接手了,這孫大嫂倒是個要強且潑辣的,這麪館倒是越開越興旺,咱們去擾擾她。”
一頭冷水淋到頭上,蘇朗滿心綺念都成了飛灰,他只有苦笑。
不過能和顧衛卿待在一起,在什麼地方,做什麼事,倒都成了次要的了。
孫大嫂見來的是顧衛卿,笑着道:“顧公子可有些日子沒來了。”
顧衛卿下馬,自有小夥計牽走拴好,她邊往裡走邊道:“是有些日子了,大嫂生意如何?”
“馬馬虎虎吧,橫豎能養得起一家人,您要吃什麼面?”
顧衛卿將蘇朗介紹給孫大嫂,道:“這是我義兄,明兒是他好日子,我打算請他吃碗麪。他這人倒是不挑剔,可我不想給他送多貴重的禮,想借貴地一用。”
孫大嫂噗嗤笑道:“這禮物倒也別緻,究竟是親手做的,可見用心之至,蘇公子定然喜歡得緊。”
蘇朗笑道:“只要是她送的,不拘什麼,我都中意。”
顧衛卿果然去了廚下,借了孫大嫂的圍裙,捋起袖子,備好銅盆,舀好了面,備足了水,竟當真要和麪。
蘇朗站在門口,望着她的側影微笑。若她不必肩擔顧家家業,以她這個年紀,確實早就是嫁人生子、洗手做湯的了。
可惜……
說來也是他的福氣,也不知道有幾人能得她親手做長壽麪。
顧衛卿微笑道:“你別說,迄今爲止,你還真是頭一個。”不等蘇朗沾沾自喜,顧衛卿促狹的道:“我娘是不敢吃的,她怕吃壞了肚子。”
顧衛卿明顯手生,可她天姿聰穎,又有孫大嫂手把手的教,雖說花費了一個多時辰,到底做出兩碗細長、滑膩的兩碗雞絲麪。
她親手用茶盤託了放到蘇朗跟前,額頭上還掛着汗津津的汗珠,卻笑得仿若盛夏裡開的玫瑰,熱烈而飽滿,她道:“請慢用。”
蘇朗低頭,鼻子、眼窩俱是一酸,拿起筷子,捧着麪碗就是一通呼嚕。
顧衛卿倒怔了下,道:“你慢點兒,剛出鍋,別燙着了。”
蘇朗擡頭朝她傻笑,道:“真香。”
顧衛卿嗤的輕笑,道:“傻子,和沒吃過飽飯一樣,能有多香?”
蘇朗道:“我這輩子,沒少過過生辰,可不外是和兄弟們聚在一起喝酒打發時間,從沒人這麼用心的給我做過一碗長壽麪。”
顧衛卿用托盤輕敲了下蘇朗的頭,道:“至於嘛你,個大老爺們,爲了一碗麪連眼淚都掉出來了,傳出去你丟不丟人?咱們倆是好兄弟,還不值一碗麪的交情?”
蘇朗只是笑,不說話。
對於顧衛卿來說,這回的下廚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或許只是她緩解心頭煩悶的手段,就像他心情不好,就願意找個地方喝回痛快酒,再不找個沒人的地方舞上一回刀。她並不爲了做給誰吃,也並不稀罕他的領情,甚至她只是爲了籠絡他,好讓他死心踏地的替她效命,再或者,她只是想嘗試她生命中從沒做過的事,只爲了挑戰她自己。
可對於他蘇朗來說,這碗麪是有生以來味道最佳、最令人難忘的一頓。
他幾大口就把面和湯都吃完了,胡亂的一抹嘴,道:“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一碗麪。”
顧衛卿猜疑的看着他,又看看桌上另一碗麪:“真有你說得這麼好吃?”她拿起筷子,試着挑了一箸,隨即呸的一口吐出來,道:“太鹹了。”
蘇朗駭了一跳,挑眉道:“鹹,鹹嗎?沒有吧?我吃着正好。”
顧衛卿哈哈大笑,放了托盤,也學他端起碗,狼吞虎嚥,把面吃完了,才道:“我逗你的,別說,我都覺得我自己的手藝不錯。”
逍遙王府,好好的一桌子精緻菜餚被賀琮摔了個稀巴爛,底下人大氣不敢出,眼睜睜看他踹門而去。
方源垂頭,等聽不見動靜了,才道:“都愣着做什麼?還不趕緊收了?等王爺回來,小心你們的腦袋,自己估摸估摸,你們的頭有這些盤盞碟子硬嗎?”
他忙忙的跟出去,見賀琮早就不知影蹤。廊下站着一臉懵懂的衛猿,方源瞥他一眼,嘆了口氣,道:“豬腦子,你就不能等王爺用完晚膳再回話?”
衛猿摸摸腦門:“方總管,屬下說錯話了?”
方源無奈的乾笑了兩聲,道:“你最好給衛剛傳個話,沒什麼事這兩天別往爺跟前轉悠,不然小心他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