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萱會訝異一點兒都不奇怪,她出身於太傅之家,兄長周稗是太子賀璋的伴讀,從他的隻言片語中,對皇家秘辛知之頗多,皇家訓練死士只會比顧衛卿的方式更殘酷更不近人情。
但那是皇家啊,顧衛卿一介布衣百姓,她是怎麼想出來的?
皇家訓練死士並不顧及人命,只以懲罰爲最根本手段,若是誰不能證明自己有用,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死。
可顧衛卿的懲罰輕之又輕,根本傷不着筋骨,她最要的手段是賞。她給人畫的是個能看得見摸得着的大餅,且層出不窮,不斷加碼。
但她這個大餅不是她畫出來的,而是這十個孩子自己提出來的。他們出身貧苦,沒什麼見識,最開始不過是吃一頓肥膩膩的肉,穿一件嶄新的衣裳,做一雙好看耐髒的鞋子……
曾經以爲這輩子也實現不了的事情,到了顧衛卿這兒成了輕而易舉的事,甚至她眼神裡滿是鼓勵,似乎在誘,惑着他們:只要你們敢想,沒什麼是不能得到的。
於是有人提出想要一兩銀子,去給家裡買一袋米麪。
只要他能得了第一,顧衛卿一點兒猶豫都沒有,直接叫人扛了米麪跟他送到家裡。
再往後,他們得到的越多,不滿足的也越多,見慣的越多,發現超出自己意識範圍內的人和事越多。
顧衛卿替他們打開了一道門,讓他們走出曾經的貧窮、狹隘、低微,看到了更恢宏更壯麗更奢華更富貴更精彩更瑰麗的世界。她循循善誘的告訴他們,只要有她在,只要他敢於爭先,只要他們忠誠,他們就可以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東西。
周萱覺得顧衛卿很可怕,這麼一個有主見,有思想,有遠慮,有深謀,有諸多奇思妙想的女子,怎麼會甘心受制於賀琮,委委屈屈的做他的男寵?她不信顧衛卿沒有逃跑的機會,也不信她沒有逃生的法子,可她就非得任他拿捏,她是瘋了還是傻了?
周萱憑藉本能想要結交顧衛卿,她摒退衆人,問顧衛卿:“你如果想離開六哥,我可以幫你。”
顧衛卿頗有些驚愕的望着她:“郡主?”她幫自己?她就不怕賀琮會瘋狂的報復?
周萱道:“我雖微不足道,可好歹我爹是太傅,他再恨又能怎麼樣?還能要我的小命不成?”太傅份量不夠,還有大哥和大哥身後的靠山呢。
顧衛卿想想也是,她自有仗恃,賀琮不過是個無權無勢的光桿王爺,真要是周太傅出面力保周萱,賀琮也只能認倒黴。
只是……
顧衛卿問周萱:“你幫了我,你能得到什麼好處?”
周萱全無心機的道:“沒好處我也願意幫,我覺得你這人特別有意思,還是那句話,離了六哥,你到我身邊來,我護你一輩子。”
呵呵。顧衛卿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道:“草民與郡主不是同道中人。”她倒是氣場全開,男女通吃,可顧衛卿雖是做慣了男人妝束,但從身到心都是不折不扣的女子,她可沒想找個女人,一輩子相親相愛。
周萱恨鐵不成鋼:“你都想到哪兒去了?男人之間有刎頸之交,和你做個知己不成麼?”
顧衛卿不置可否。
周萱是郡主,她是茶農,這個知己如何做得?別跟她說周萱平易近人,慧眼識英,生長於太傅之家,再蠢也渾身都是心眼兒,無利不起早的人,會做無用功?她顧衛卿若無周萱可貪圖的,她何必屈尊和自己結交?
周萱見她不爲所動,又問:“莫非你不願意離開六哥?”
顧衛卿無奈攤手,道:“郡主也瞧見了,我現在這模樣,出門行走不易,總不能捨本逐末,成日顛沛流離,如喪家之犬,無以謀生?”
周萱眨眨眼睛:“你是說,等生下孩子,你就可以遠走高飛了?”
顧衛卿實在是又愛又恨周萱這張嘴,她搖頭笑道:“郡主當真是心直口快,草民可什麼都沒說。”
雖說打發走了身邊服侍的人,可衛剛在呢,就算離得遠,以他那靈敏的耳力,什麼聽不見?只怕前腳聽了,後腳就傳給賀琮了,要是被賀琮知曉周萱又鼓動自己逃跑,他不定怎麼折騰周萱。
橫豎周萱不怕,她沒必要替她擔心,可自己不能受這無妄之災。
周萱嗤笑一聲,道:“我這人就是心裡想什麼,嘴上便說什麼,不像你們,滿肚子的花花腸子,一句話有好幾重含意,但凡腦子打個結,就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你也不用跟我這兒裝,我纔不信你真的甘心做六哥身邊不明不白的男寵。對了,聽說六哥要娶崔三娘?你就沒攔一攔?”
顧衛卿反問:“郡主以爲草民攔得住?”
周萱倒是機靈多了,道:“攔不攔得住是一回事,你攔不攔又是另外一回事,你攔了,六哥會以爲你心裡有他,你不攔,哼哼,就以六哥那小肚雞腸,非恨死你不可。”
顧衛卿失笑:“所以,草民現在這境遇,就是王爺恨死草民的下場了?”
周萱瞪大眼:“你還真沒攔?你就不怕六哥由愛生恨,圈你一輩子?”
顧衛卿還是無奈狀,道:“草民身份低微,又無多大本事,在王爺和郡主跟前和螻蟻差不多,我何必不自量力?此生不過是順勢而爲,王爺要草民生,草民就苟且活着,王爺要草民死,草民便引頸受戮,絕無二話。”
周萱回到逍遙王府,將顧衛卿過得如何逍遙添油加醋,極力渲染了一回。
賀琮氣得真想把她扔出去。
周萱又搖頭道:“六哥你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你就是娶十個崔三娘,也未必抵得上一個顧衛卿。”
用她說?
賀琮道:“她給了你什麼好處,你這麼不遺餘力的替她說好話?”
周萱氣得跳腳:“我替她說好話?做夢,我巴不得你們兩個就此一刀兩斷呢,不知道我就見不得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麼?”
隨即她又笑了,瞅着賀琮道:“六哥哥你也別過於得意,我早瞧明白了,甭管你怎麼上躥下跳,顧衛卿都不會安安分分的跟你一輩子的。她就不是池中物,早晚有從你身邊逃開的那一天,不是她不能,是她不想罷了。哦,再添一句,就算她不能,可不代表沒有能的人幫她啊。”
賀琮咬牙道:“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