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琮五七生辰,他詔告四海,大赦天下,意欲要九州同樂。
周萱得詔,三月底出發,五月初已經進了京,她地位不同一般,進京先來看賀琮。賀琮早知道她要來之後,就有些徹夜不眠的意味。
方源婉轉的勸了幾回,他倒也沒什麼不悅的神色,可到底只是睡不着。待周萱遞了摺子,他即刻就叫她進宮。
周萱一如往昔般明豔嬌媚,眼角眉稍都是勃發的無限春,情,她不無抱怨的道:“六哥,好端端的,你怎麼要宣我進京?不就是個生辰嘛,我記着呢,禮物也早給你準備好了,這大老遠,你何必讓我奔波這一趟。”
賀琮雖然煩她,可如今也難得有人肯同他如此親暱又毫無顧忌的說話了,他道:“朕想看看你還不成嗎?”
周萱跟嚇住了似的擡眼看他,見他一本正經,沒什麼多餘的表情,突的笑開道:“好啊,六哥若是覺得我好,我很願意,那姓柳的女人,從根上屬就不是什麼好人,也該是時候讓她下臺滾蛋了。”
賀琮撫額:“別胡說,皇后也是說廢就廢的?再說,朕哪句話覺得你好了?”
周萱微一撅嘴,不屑的道:“行了行了,少提你那些苦衷之類的調調了。來就來吧,橫豎我也好幾年沒回來了,也好趁這個機會給我爹孃兄嫂他們上個墳。”
她雖這麼說,臉上卻瞧不出來有多少哀傷,只是到底沉默下來,手上無意識的撫弄着腰間的荷包。
賀琮視線隨着她的手勢下移,問道:“你這荷包倒是……別緻。”按說周萱身份在那,要什麼東西不是最上乘的,反倒是這荷包看上去手法粗糙,也不知她是怎麼瞧中的,還要隨身不離的掛在腰間。
周萱笑起來,朝他促狹的眨眼,道:“六哥好眼力,這可不是一般的荷包,那可是千年難遇一隻的。”
賀琮淡漠的問:“還有什麼講究不成?”
周萱點頭:“當然有,她可說過了,這是她做女紅的頭一件成品,頭一件。她可是從沒動過針線的,若不是我,她還不肯送呢。”
周萱越說越得意,索性摘下來送到賀琮身前顯擺:“六哥,不是我笑話你,雖說你富有四海,可你也不是要什麼有什麼,起碼這個人的針線,你這輩子也休想得到。”
她說得這般露骨,賀琮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強壓怒火,眼睛裡的憤怒幾乎都能將眼前的荷包燒着了,卻只是壓抑的道:“呵,也不過如此,朕不稀罕。”
“你不稀罕啊?我本來還想說轉送給你,權當給你留個念想呢,既然你不需要那就算了。”
賀琮恨不能掐死周萱。
等她得意完了,也只是淡淡的道:“不是真心,朕不稀罕,從你這強搶來的,有什麼意思?”
“呵,矯情。”周萱也只敢不疼不癢的撩撥撩撥他,當下見好就收,重複問了一遍:“你當真不要?不要我可收起來了。”
也不給賀琮反悔的機會,立時將荷包珍重的收了起來,連掛都不掛了。賀琮惡意的猜想:她氣自己的目的達到了,便再也忍無可忍這麼拙劣的手藝了吧?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周萱不提,他可還以假裝“心如止水”,她一提,他便有些蠢蠢欲動。好在周萱沒什麼心眼,雖然嘴頭子利索,有時候扎人的很,但也不是不能忍,賀琮假裝問起建寧府的舊人舊事。
周萱一一說來,自然而然的說到顧衛卿身上,道:“說起來她也有是三十許的人了,像她這個年紀,做祖母的都有了,她倒才換下男裝,安安穩穩的待在內宅。可她那脾氣,六哥也是知道的,哪裡坐得住?這不就開始學做針線?真是笑死個人,她於別事上都很有靈氣,只是女紅上十分笨拙,那十指也不知紮了多少個針眼兒,這不兩三年了,也纔是這麼個手藝,我都不好意思打擊她。”
賀琮聽得極爲認真,周萱乘說話的功夫偷窺他一眼,見他眸光專注,一眨都不眨,恨不能把自己所說全部吸進去,或者他自己陷進去,真身實際的去瞧一瞧,心裡替他泛起酸楚。這男人,一輩子也沒受過多少挫折,可他把一輩子的挫折都傾注到了顧衛卿身上。打從出生起,他就沒卑微過,可在顧衛卿跟前,他把一輩子的自尊都送給她踩到了腳底下。
周萱嘆了口氣,有些話不想說,卻又不能不說:“如今長言和長愉也都大了,她便漸漸將顧家生意都交給了她們姐弟倆,有顧壹小哥幾個幫襯,倒也無需她多費心。我瞧她那意思,還想再往前走一步,只不知六哥的意思……”
周萱眼睜睜的看賀琮愣住,臉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空蕩和絕望,彷彿不相信她怎麼能如此殘忍說出這樣的話,又似乎被這些話深深打擊到了,萎頓在地,無論如何也沒力氣爬起來。
周萱伸手:“六哥,你想開點兒。要我說,你如今日子過得順心遂意,實在犯不着繼續爲難她,她有多不容易,你便是沒親眼看着,想也能想得到,她到底只是女人,不比你,如今再嫁,也不過是勉強尋個相依到老的伴,若是再耽擱幾年,怕是連個人模人樣的男人都找不着了。”
周萱本來是個扶他的意思,因爲他實在搖晃得厲害,看得周萱一陣心驚,生怕他會當場倒地。可沒等她觸碰到他,賀琮已經蠻橫粗魯的把她的手撥到一邊,道:“怪不得,都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也夠廉價的,一隻破荷包就把你收買了?你當朕是什麼?幾時朕由得你做主,是你想賣就能賣的了?”
周萱秀眉一挑,倒是沒翻臉,只輕淡的道:“六哥這話可說錯了,不是我偏幫外人,好歹也叫你這麼多年六哥,你對我也確實不錯,可做人得講道理。你自己說,你如今嬌妻美妾,幼子在堂,呼風喚雨,不可一世,有什麼委屈?可再看顧衛卿,她跟了你好幾年,到了兒落下了什麼?便是鄉下普通農戶人家娶妻,真要休離,也不會讓她空手淨身出戶吧?你日子過得富足平順,她不能比得起,可她就是想老實本分的做回顧玉卿,怎麼就不成了?你還真要只許你放火,不許她點燈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