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衛卿確實請了幾個積年的掌櫃,席間不斷敬酒,自有一番勸勉。
這幾個掌櫃是顧竹蓀生前就調理好的,顧衛卿打小就叫他們叔叔、伯伯,一步一步走到現在,名爲主僕,實則視爲長輩,他們對這個小主人也十分照拂。
顧衛卿爲人並不吝嗇,又有顧竹蓀的託孤情份在,這幾個掌櫃算是顧衛卿爲數不多可以倚重的人。她把蘇朗介紹給他們,其用意不言自明。
蘇朗放低姿態,盡心盡責的向幾個掌櫃表明他謙虛好學之心,幾個掌櫃見顧衛卿有意用重蘇朗,自然滿口應應。
酒闌人散,顧衛卿送走幾位掌櫃,踏着月色回府。
蘇朗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頭,望着顧衛卿的背影,難免心生綺望。上回不就是借酒成事麼,這回呢?
可他瞧着顧衛卿腳步穩健,實在不像喝醉了的模樣,不免又失望。
顧衛卿卻只顧想心事,明月皎皎,人影狹長,一路樹木掩映,淒冷清涼,她也難掩惆悵。一回頭見蘇朗還在,不由得笑道:“蘇兄還嫌不足?”
蘇朗搖頭:“不是,今晚酒興已盡,了無遺憾,只是我瞧這月色正好,不免覺得可惜。”
顧衛卿道:“月圓人圓,不過是一句祝願罷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哪能事事求全?”
蘇朗自嘲:“是。”他送顧衛卿到門口,拱手作別。
雖說喝的是果子酒,顧衛卿又有千杯不醉之量,到底覺得頭暈,潦草的洗浴之後,便着了中衣回了榻上。
被衾微涼,她有些畏冷,蜷縮了一時,又重新起身,從桌上拿了一碟果脯,拈了兩塊含在嘴裡。一晚上光顧着說話了,胃裡空空,不時有些噁心。
她此時只想喝一碗熱湯,可天色不早,她不願再折騰人,勉強壓下作嘔之意,這才捲了被子向裡。
睡意才襲,忽覺身畔有異,她翻身睜眼,見是賀琮,不由大奇:“王爺?”不是自己做夢吧,她又揉了揉眼。賀琮一襲黑色緊身衣,黑巾包頭,若不是露着一張俊臉,和夜半入室的歹人沒什麼差別。
賀琮在牀沿坐了,鼻子一皺,道:“你這是喝了多少酒?”
顧衛卿慵懶的一笑,自動自發的靠過來,道:“不多,是味道甜膩的果子酒,不會醉人的。”
賀琮任她枕在自己腿上,伸手插進她微涼的長髮中。他指腹有力,不經意的摩擦頭皮,顧衛卿舒服的嘆息出聲,怕賀琮羞惱,便道:“早知王爺要來,草民必大開中庭,灑掃備宴,隆重相迎。”
這麼偷偷摸摸的進來,是想嚇死誰呢?
賀琮嗤笑:“悄沒聲息的來纔好捉姦啊,提前告訴你,你豈不是會有所防範?”
顧衛卿笑得打顫,道:“王爺可曾捉得?”
賀琮哼道:“算你知趣,若你肯讓蘇朗進院門一步,哼……”
顧衛卿眼眸一冷,卻只是疲倦的闔住,反問:“王爺捉姦不成,還有何求?若是王爺不嫌,草民叫人備酒,再做幾個王爺喜歡的菜,由草民陪王爺喝兩杯如何?可惜草民府中並無出色歌伎,怕是喝酒無味。”
賀琮摸着她的秀髮,乘她不備,漸至手肘,將她兩隻腕子交握一處,竟抽出一條軟韌繩子,一字不言,先綁了個結實,道:“酒菜都罷了,本王稀罕?”
顧衛卿既驚又恨,倉皇的道:“王爺要做什麼?”
又興什麼妖蛾子?
賀琮注目凝視她,輕聲安撫道:“放心,本王並無惡意。”
問題是,他的惡意一向和她的惡意不是一個意思,有時候他的好意於她來說就是惡意啊。
見顧衛卿不信,賀琮又保證道:“這次本王絕不會傷你就是。”
“那請王爺放開草民,您但有吩咐,草民絕不違逆。”
別綁着她啊,這種身爲魚肉的感覺太特麼的恐怖了。
賀琮輕聲道:“民間不是有傳,有情男女若想永生永世都在一處,或剪髮,或灸疤麼?本王也想與你一試。”
顧衛卿駭然失笑:“王爺身份何等貴重,怎麼輕信這種無稽俚語?”敢是春宮畫本子看多了吧?
賀琮腆臉道:“有也罷,無也罷,試試又何妨?”
顧衛卿啞然無語,他是想着法兒的折騰啊,沒得說,她也只得由他,顧衛卿眉眼一轉,道:“灸疤倒也罷了,禮尚往來,王爺不能只讓草民一人受罪吧。”
賀琮竟一本正經的道:“當然。”
顧衛卿着實驚呆了:王爺你不是吧?你今兒這是抽的什麼風?誰跟你有情?誰想跟你永生永世在一起?特麼的你我難成正果,你還想一輩子都圈佔着我不成?
等到賀琮彈指,又有兩名女子進來,顧衛卿更愣了。幾時這裡成了自由地,他的人進出如此自如了?
見兩名女子俱是緊身打扮,手裡各捧着描漆匣盒,打開來,是一排長短粗細各不相同的金針。
顧衛卿一陣發冷:他來真的?不是說說嚇唬她?
賀琮自己把上衣除了,眼望顧衛卿道:“你說得對,以本王的身份,自是不能甘於流俗,灸疤就算了,不如身繪丹青,有本王陪你,這回你可甘心了吧?”
“……”甘什麼心?
顧衛卿簡直說不出話來,這種癡情小兒女的把戲,實在不符合賀琮的作風,於她也不搭啊,可他抽風一般,非要如此,她也只能咬牙閉眼。
心一橫,牙一咬,顧衛卿道:“實是草民之幸。”她看一眼手腕上的繩子,艱難的道:“王爺這又是何必?草民還能跑了不成?”
賀琮道:“本王自是爲着你好,你若亂動,怕會有所誤傷。”
“呵呵……”我謝謝你啊。
金針刺在肌膚上,是銳利的疼,初時還能忍,漸漸疼痛加劇,一波一波,連綿不斷,如潮水拍打岸邊,永無盡期。
顧衛卿咬緊牙關,任憑那侍女在自己身前施爲。偶爾一擡眼,就見賀琮眸色沉凝,一眨不眨的望着自己。
彷彿不知疼痛一般,更沒自己這麼緊張。
那眼神太過專注和炙熱,顧衛卿不太舒服。她避開賀琮的視線,緊攥着拳頭,不甘示弱,微闔着眼勉強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