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漸漸停了,雲開日出,淨空如洗,澄透如碧,山頂水汽茵蘊,雲蒸霞蔚,有如仙境,顧衛卿被這美景驚住,不由讚歎道:“真美。”
賀琮點頭,一拉她手腕道:“橫豎在半山腰,與其半途而廢,不如一鼓作氣,爬上山頂得了。”
顧衛卿一咬牙,美景當前,她亦難逃誘惑,雖身心俱疲,可下山不也一樣要耗費體力嗎?她輕嗔一眼賀琮,不無嘲弄的道:“王爺都不嫌累,草民自當捨命相陪。”
賀琮捏一把她臉頰,嗤笑道:“你也忒小瞧本王了,這點兒體力本王還是有的,當然,如果你不信,本王可以再……”
顧衛卿一把就捂住了他的嘴:“王爺多慮了,草民不是您想的那個意思。”行了,您閉嘴吧。
賀琮哈哈大笑,將顧衛卿的手拉下來,道:“你呀,一點虧兒都不肯吃,看着精明,其實就是個傻的,這般逞強於你有什麼好處?”
他這話說得顧衛卿一怔。
顧衛卿從小就被教導“男兒有淚不輕彈,男兒膝下有黃金,男兒流血不淚,”更是被灌輸了一堆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行拂亂其所爲,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時常被耳提面命“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寶劍鋒從磨礫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再難再累,都不肯吭一聲,更別提顧竹蓀故去後,她連個求助的人都沒有,受盡委屈,連滴淚都不敢流,就怕泄了勇氣,再也聚不起來。
逞強已經成爲一種習慣,像面具一樣戴在臉上,輕易撕扯不下來,倒是賀琮這句話,把她當成了女子。
可惜,這番話卻滿含嘲諷,不啻於在她傷口上灑了一把鹽。
顧衛卿再不擇手段,也從沒想過利用女子的特點做武器,到了這會兒,她才漸漸意識到,與賀琮相處,就不能一味的用男人對男人的手法。
適時的示弱是必要的。
得益於他這番話,接下來的行程,兩人都再無攀比之心,不急不緩的往上爬,若實在累得緊了,便坐下來歇息。
果然途經一座破廟,顧衛卿對着殘垣斷壁出了好一會兒神,賀琮靜靜的等在一旁,顧衛卿發呆發夠了,才道:“這兒以前是座廟,只可惜香火一直不盛,到底破敗了,不如王爺出錢把它修起來如何?”
賀琮不屑的道:“修它做什麼?本王整天竟求雨、修廟了,明兒是不是還得做送子觀音啊?虧你想得出來。”
顧衛卿輕聲道:“那誰說得準,自古以來禍福相倚,沒誰知道哪件事是好的還是壞的。也許哪天草民看破紅塵,剃了頭髮出家做了和尚呢?草民與王爺相交一場,總值當這一座廟錢吧?”
賀琮都氣樂了,上下打量她一回,道:“要修也不該修和尚廟,該修姑子廟纔是。”
顧衛卿心情沉了沉,道:“草民活着時是男兒,死時怕也只能是個男鬼,做什麼姑子?”
“給你臉你還就順竿爬了,這破廟有什麼可值當你來的?本王替你尋座知名古剎不就結了?”
顧衛卿輕笑道:“草民貪戀故土,情願老死故鄉,他處再好,不是草民的良園。”
賀琮要是這時候還察覺不到顧衛卿心情不好,那也就白活了,他側頭打量她,嗯了一聲道:“這是什麼話?你想成爲什麼樣的人,只要你想,本王都能替你做主,求什麼泥胎。你這會兒倒是說得好,剃了頭髮做……日日青燈古佛,有什麼意思?”
求誰不如求自己?佛祖也罷,世尊也好,怕是都沒那個閒暇,單獨照拂她。至於賀琮,呵……
顧衛卿避開他的目光,遮掩了她晦澀而淒涼的眼神,嘲弄的低笑了笑,道:“青燈古佛又如何?對着佛祖,總比對着……人強。佛祖有靈,草民心事得解,便比享盡十方紅塵要歡喜得多。王爺就重修了這座廟吧,草民願意替王爺出銀子……”
賀琮哼一聲道:“再議。”
上山容易下山難,顧衛卿快到山腳時崴了腳,她疼得擡腿都疼,額頭直冒細汗,見賀琮白着臉,還要強顏歡笑安撫他:“王爺先下山吧,叫草民的小廝顧尚來。”
做什麼凡事都只叫顧尚,他是郎中能接骨,還是身強力壯能把她背下去呀?現放着他在呢,何必叫旁人?
他沒好氣的把顧衛卿按坐到路邊石頭上,掀起她的袍子,捉住她的腳踝,小心翼翼的把她的靴子褪下來。
顧衛卿疼得坐不住,扶住賀琮肩膀,嘶聲叫痛。
賀琮幾時服侍過人?給人穿脫靴子就更別說了,這還是頭一回,可惜業務不精,再小心還是難免粗手大腳,被顧衛卿嫌棄,簡直是惱羞成怒,道:“這會兒知道疼了?怎麼就不知道看路?多大人了,就不能讓人省省心?”
褪下她的襪子,見小腳精巧、纖細,美不可言,一時看得呆住,如果真的因崴腳破壞了這腳的完美,豈不太暴殄天物了?他不由狠狠按住她受傷的地方,道:“還能有你破身時疼?”
顧衛卿氣得滿面通紅,這有什麼可比的?他說話這般口無遮攔,真是可恨死了……
他還挺生氣,難道她是故意要崴腳的麼?早知道他下手這麼粗暴,她不稀罕讓他檢查啊。顧衛卿要抽腳,被賀琮按住小腿,沒好氣的瞪她道:“你想成瘸子是不是?”
顧衛卿不敢再動,只能咬牙忍着。
賀琮按了按顧衛卿的腳踝,他經驗不足,只能初步判斷沒傷着骨頭,此次出行沒帶着孫太醫,他又不肯讓衛剛等人看到顧衛卿的腳,便匆匆替她着好襪子,伏下身道:“上來,本王揹你下山。”
就算沒傷着骨頭,她這麼疼,也得及早處理,不然早晚也是麻煩。
顧衛卿沒動:“不,不用了……”她哪敢讓他背。
賀琮瞪她:“你再磨嘰試試?”
顧衛卿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搭上他的肩,小聲道:“王爺,您不會,一個不慎,把草民摔下去吧?”
賀琮把她背起來,用手把她往上掂了掂,嗤笑一聲道:“你就不能對本王有點兒信任?本王想折騰你,犯意得着這麼費事嗎?”
那倒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