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璋死得太突然,所有人都沒預料到。賀琮是爲了救顧衛卿而來,卻不想得到的是這個結果,該救的人沒救到,他救下了周萱。
周萱一個人守着賀璋的屍身,呆怔怔的枯坐了一夜,等到見到賀琮,她幾乎直接撲了過來,渾身都在抖:“六哥,我殺人了,我殺人了。”
賀琮安撫的按住她的肩,道:“你又不是沒殺過,怕什麼?”
周萱瘋狂的搖頭:“那不一樣,不一樣。”
賀琮當然知道哪兒不一樣。不說今非昔比,從前她是沒受過委屈的郡主,殺幾個面首不在話下,就說她被賀璋圈禁這麼多年,過的是階下囚的生活,且家族覆滅,她心裡有仇不能報,還要屈辱的在賀璋手底下討生活,她沒真的發瘋就不錯了,只怕早就對未來滿是絕望,再沒想到還有手刃賀璋的機會。
更何況,她對賀璋的感情怕是最複雜最矛盾的。她愛他,愛了半生,可她也恨他,恨不能玉石俱焚,但真要讓她放棄某一種感情,活在另一種純粹的感情裡,怕是她自己這關都過不去,她怕是要一輩子都被愛恨交織的感情折磨着了。
所以,不殺賀璋,她痛苦,殺了賀璋,她也只有苦痛。
賀琮撫上週萱的眼,道:“閉上眼,一切都會過去的。”
周萱神經質的道:“不,我不能睡,不能睡,他一直都在,他不會放過我的。六哥,你救救我,救救我。”
賀琮強行擡起她的臉,沉聲道:“你告訴我,他已經死了,難道是說謊的不成?”
“我沒有,他確實……好多血,連我身上都是。”
“既然死了,還有什麼可怕的?”
“我……”被賀琮一聲斷喝,周萱啞然。
賀琮問她:“顧衛卿呢?”
“我,我不知道。”周萱似乎清醒了些,她再糊塗,也沒法忽略顧衛卿這三個字,不是顧衛卿,她也不會有機會、有勇氣做出今天這個舉動,她確實後怕,但更多的是慶幸,賀璋死得利索、痛快,相當於把她頭上一直懸着的利劍拿掉了,此後她再不必如此屈辱不自在的活着,這些日子,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透徹的理解顧衛卿對“自由”的執着。
她是得償所願了,可顧衛卿……
看她那一臉茫然的模樣,賀琮知道從她這兒得不到什麼有用的信息,有些煩躁的道:“算了。”
一安置好周萱,他即刻去看賀璋的屍身。他果然早就死得透透的了,連血液都有些乾涸,賀琮無需確認,也知道眼前的人確實是賀璋。
他死得倒也安祥,不知他和周萱說了些什麼。可他做了近三十年的太子,眼瞅着如果沒什麼意外,妥妥的就是下一任皇帝,可偏在這個節骨眼掛掉,想來心底定然是遺憾的。
賀琮無奈的嘆了口氣:說實話,他真沒想過搶他的太子之位,可賀璋到底敗在了他自己疑心之上。
這幾年他越發手段狠毒,不說周家,就是三哥賀瑁、四哥賀玦都被他折磨得夠嗆,三哥自從娶了妻,就一直稱病,四哥更是摔於馬下,至今仍不良於行,他對自己也是窮追不捨。
如果不是顧衛卿這個時候回來,自己是真打算帶着小長言,駕船出海的。
這麼一盤好棋,偏偏就因爲一點兒意外而滿般輸掉,連賀琮都不得不感嘆:二哥死得太不值了。
可不管他該不該死,他也死了,偏自己又趕上了,就不能不管。他不可能讓陛下處置了兇手周萱,更不能讓父皇懷疑是他勾結了歹人害了他的性命。
賀琮逐一交待下去,叫人安置了賀璋,一邊派人往京城送信。
正忙得焦頭爛額之際,外頭有人送信兒:顧公子找到了。
賀璋所住的居住是有山有水的,且水是活水,顧衛卿自詡熟知水性,一打暈蘇朗,便放心大膽的跳進池子裡,足足待了半夜,躲過了侍衛的追查,順着水流,鑽出院落,安然逃脫。
可惜叫賀琮的人逮了個正着。
說逮倒不是誇張,衛剛等人身負賀琮的命令,怕她不服反抗,便冷着臉說是王爺有命,殿下死得蹊蹺,是以但凡是可疑人等,都要例行審問,等確實無辜無罪,這才能夠釋放。
顧衛卿不能拿自己和從前的自己比,賀琮要查案,她還真就只能受着。
賀琮聽說有了顧衛卿的消息,反倒不急了,他並不見她,只吩咐人好生照料,等揚州這邊安置妥當了,要帶她和府中所有人一起進京。
太子殿下暴斃,舉國震動,景帝中年喪子,且是自己最心愛的太子,幼時親自教養,長成時親自教導,不說手把手耳提面命也相差無幾,他這一死,景帝飽受打擊,因此消息才傳到京城,他就病倒了。
等賀璋的屍身運回京城,雖然有諸多大臣上書,太子死得冤枉,賀琮時機趕得太巧,有謀害太子之嫌,可景帝全都留中不發。
有知趣的人便悄悄轉了方向。
太子這一身故,太子之位空虛,可放眼景帝的幾個兒子,沒成年的不說,成年的也唯有這位逍遙王可堪大任,且他這幾年雖然縱情山水,但也不是沒有建樹,開海禁,建船隊,光這一項,就給國家帶來了巨大的盈餘,這便是首功一件。
況且不管他是不是什麼可造之材,只要陛下動了立他爲儲的心思,他的缺點便都無關緊要,也完全能從他沒什麼亮點的身上找出無數閃光的優點來。
賀璋的喪事辦完,賀琮親自向景帝辭行,景帝在御書房召見他,打量半晌都沒說話,看得賀琮後背都發毛了,他才說:“你留下吧。”
賀琮也不見外,徑直同景帝道:“您別想着給我以什麼重任,我擔當不起,從前就知道什麼東西屬於我,什麼東西不屬於我。屬於我的,或者說我伸伸手能夠得着的,不免努努力,哪怕動用些不入流的手段。可不屬於我的,就是送到我眼前,我也不稀罕。還有,您未免又要拿我的親事做條件,我實話跟您說,我寧可自己的親事自己做主,此其一,其二,我心之所願,也不過是攜妻帶子,遠遊山水而已。何況您不只我一個兒子,下剩的九弟,十一弟,再過兩年也都長大了,您看誰合適,就親自教導兩年,豈不比我這個不讓您省心的逆子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