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衛卿屋子裡的燈早早就熄了,兩個穩婆無用武之地,又不可能幹在這坐着守夜,方源只好安頓這兩人在廂房睡下。
顧衛卿連晚飯都沒吃。
賀琮得了信兒,竟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心真大啊,她竟然還能睡得着?看來嚇也白嚇,這麼個七竅玲瓏心的女人居然能把個沒心沒肺演繹得如此出神入化,要說她是裝的,這得什麼人才能裝得這麼逼真?
可自己又不能跑過去破門而入,非得把她揪起來不許她睡。
夜色漸深,賀琮把歌伎攆走,吩咐方源:“把徐長史叫來。”
方源倒是怔了半晌,才明白這位徐長史是何許人也。自己是王府的內管事,外頭的事可都由徐長史管,但王爺一般沒什麼外務,這位徐長史跟着王爺十多年了,一直只是個掛着個空頭銜的閒人。
王爺怎麼想起來叫他了?
徐長風比方源還驚訝,悄然進門,見燈下賀琮一臉肅穆之色,與平日所見大相徑庭,他也收了玩味之色,躬身行禮:“卑職參見王爺——”
賀琮擡頭,凝眸看了他半晌,才道:“你祖父是申元朝的御史,你自己則是甲丑年的進士,後來才投入本王門下,說起來也有十年了吧?”
徐長風答道:“王爺明察秋毫。”
賀琮倒很有自知之明,道:“你在本王這,沒的白璧蒙塵,虧得你不曾背棄本王。”
徐長風后背一凜,忙道:“卑職原是爲了避禍而來,能得王爺收留厚待,已是三生有幸,豈可生出二心,做出豬狗不如的事來?”
賀琮道:“生當做人傑,男兒在世,俱各都有一番雄心壯志,在本王這裡,確實委屈了你,本王心中有數,你起來說話吧。”
徐長風這才起身,在賀琮下首坐了,道:“昔年楚王三年不鳴,後一飛沖天,卑職相信王爺隱而不發,定然有王爺自己的考量。”
賀琮大笑,道:“你倒會給本王開脫。”
徐長風笑笑,並不肯深說。他當初求人靠臉,投奔賀琮,確實爲了避禍。賀琮雖不是個賢德君主,在外也只有吃喝玩樂的諢名,但他待門客一向大方,徐長風在王府錦衣玉食,並不曾受過虧待。
至於得不得重用,賀琮又是不是有什麼野心,跟着他有沒有長遠發展,徐長風還真是一點兒都不在乎。
他心性開闊,想着就在王府一輩子養老也沒什麼虧吃,不想今夜王爺忽然傳召,若說不是什麼要緊事,打死徐長風都不信。
不管賀琮從前是什麼想法,又是個什麼樣的人,但有一點徐長風很確信,那就是賀琮從今夜起,定然有重大的改變和決定。
他只需聽就好。
賀琮道:“叫你來,是想請你幫本王寫封家信,同時替本王跑趟腿,回趟京城。哦,還有,你幫本王上道奏摺……”
只寫家信,對於徐長風來說大材小用,至於跑腿等瑣事,更是殺雞用牛刀,不拘派哪個侍衛,定然又快又好的做到,何須召喚他來?
倒是這封奏摺頗爲值得商榷。
徐長風道:“卑職但憑王爺吩咐。”
家信是寫給當今敕國公馮冀的,他是賀琮的親母舅,因一向病弱,早就不問朝事,自賀琮母妃馮氏亡故,賀琮又早早離京,這對舅甥之間除了年節互通有無,平素裡來往甚少。
這封家信,寫起來就有點生澀。
徐長風也是個人才,聽了賀琮的三五句話,心中約略有了主意,稍一思忖,提筆揮就。墨跡略幹,他便呈給賀琮看。
賀琮看罷多時,搖頭道:“不行。”
徐長風一怔。
賀琮笑道:“太過道貌岸然了。”
徐長風差點兒沒吐血:什麼叫道貌岸然啊。
他想了想,問:“王爺的意思是?語氣要再親和些?”
賀琮放下紙張,長指輕叩桌面,似笑非笑的望着徐長風,問:“聽聞本王傳召你,你心底做何想?”
徐長風心裡咯噔一聲:他是個心思細密之人,自然第一個念頭就是有大事發生。
賀琮道:“本王一向就是個紈絝王爺,爲人做事,不可能畫風丕變,否則無端讓人起疑。”沒有最根本的信任,那就什麼事都做不成了。而且一旦他野心外露,離死也就不遠了。
徐長風立刻明白了,道:“卑職懂了。”
他提筆在手,這回沒急着下筆,深思熟慮之後才寫完家書。
賀琮看了一回,還是搖頭,他這回直接盯着徐長風問:“你在最窘迫、落魄的時候,四處求救無門,是何心態?”
自然是極盡謙卑。可他是王爺,且馮冀是王爺的親孃舅,雖說馮家潦倒,但百年公侯之家,總有一部分人脈尚在。
徐長風猶豫着道:“可王爺畢竟……”畢竟是皇孫貴胄。
賀琮嗤笑:“世態炎涼,不過如此。”他是個王爺又如何?在他身上得不到利益,親孃舅也不會在他身上耗費多大心力。
徐長風點頭:“容卑職再仔細琢磨。”
一封家書寫了五次,賀琮才點頭表示滿意。
這回奏摺就更無賴了些,滿紙都是哭窮。
徐長風倒是不見一點兒對賀琮的輕視之意,不怪他要叫自己來寫,怕是他心裡也難過他自己這關:明明是至親骨肉,可偏要做盡謙恭、卑微之態,阿諛、奉承,極盡之能事,光是想就讓人寒涼。
賀琮對他處變不驚很是滿意,最後拿出一隻紅漆小錦匣來,放到徐長風跟前,道:“這是前朝留下的至貴丸,能解百毒,流傳至今,也唯此一丸,本王要你親自進京,不管你想什麼辦法,務必要親手交到鄭良媛手裡。她若能替本王達成心願,這藥丸就能讓她得償所願。”
徐長風一撩袍子就跪下了:“卑職謹遵王爺吩咐,此番定不辱王爺之命。”
賀琮又推過來一隻白瓷玉瓶,道:“先小人後君子,不管你如何想本王,生死榮辱都是你自己的選擇,可本王不能輕易相信你,這裡有三顆紅丸,你今日服下,來去三個月,回來跟本王求取解藥。若你不能達成此次任務,必七竊流血,百經斷裂而死。”
徐長風沒有任何猶豫的打開瓷瓶,將三粒紅丸倒進嘴裡,一仰頭骨碌一聲就嚥了下去,道:“請王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