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衛卿不解賀琮又發什麼瘋,她道:“這有什麼奇怪的?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草民要賣茶葉,總得了解各處的風土人情吧?鋪子要開到哪兒?茶葉要怎麼走,路上如何保管?到了草民要去聯絡誰?現下草民可是一頭霧水,什麼都不知情,做生意就好比排兵佈陣,不知己知彼,草民還不得虧個傾家蕩產。”
就算她賠個傾家蕩產,他也能給她如數補回來。
賀琮斷然道:“本王不許。”眼見得顧衛卿眉眼冷凝,忙找藉口:“你就是再急,可你看看你現在的模樣,以後只會越發行動不便。你是個女人,別以爲穿男人衣裳久了,你就真當自己是個男人。孤身出門,多有不便,再說,莫不是你還想把孩子生到外頭不成?”
他咬牙,痛下決心道:“你要是當真閒不下來,本王的生意可以再度交給你打理。”
這是賀琮對顧衛卿的最大讓步。只要她不走,他可以讓她插手她的生意,她想狐假虎威,可以,她偷着收受賄賂,行,她中飽私囊,他也認了,就是她以權謀私,想幹涉他的政事,也不成問題。
可惜,顧衛卿卻只是搖頭,她像個天真毫無心機的孩子,摟着賀琮的腰,偎着他的胸膛,笑得渾身直顫。
心口被她震得又疼又麻。
她的笑已經說明了她所有的態度:不屑。
他給的,從來不是她要的,她要的,不管他願不願意給,她總能達成目的,哪怕不是十全十美。
這一刻,賀琮無比的後悔。可後悔什麼?太多了,他自己都不清楚。
顧衛卿半晌才拭了拭眼角笑出來的淚,道:“王爺好意,草民心領,其實草民對王爺從未有怨言,說句大不敬的話,王爺是以小人之心度了草民之腹,您太看輕草民了。是,靠着大樹好乘涼,草民爲王爺出謀劃策,肝腦塗地,這是草民當初答應王爺的,可那是王爺的生意,賺得再多,與草民何干?就算王爺大方、仁慈,可草民想要的,從來不是王爺的賞賜。這茶葉纔是草民的根本,是草民可以留給自己兒孫們的養家立業的根基。”
她撫着自己的肚子,擲地有聲的道:“他是草民的孩子,不管他將來願不願意,他都姓顧,顧家是以做茉莉香片起家的,他既姓顧,就有義務把這盤生意繼續做下去,否則便是顧家的不肖子孫。”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賀琮彷彿被誰打了一拳,鼻樑子上涌起酸澀,眼淚差點兒沒疼得掉下來,他渾身肌肉緊繃,無聲的剋制着發怒的暴躁,啞聲道:“不行。”
她這個人有多貪財,他了解,可她這人又有多驕傲,他也明白,她從來都不是個指望別人的人,哪怕那個人是他。
她寧可要自己能力之內賺來的一分一文,也不會靠着他一時興起的施捨過活。或許別人爲眼前的巨大利益而沾沾自喜,她卻已經考慮着過了明天,他的賞賜會存續多久。
她永遠最信任她自己,也永遠最傾向於把“得”控制在她自己手裡。
她做什麼,他管不了,可孩子要做什麼,必須他做主。
那不只是她的孩子,也是他的,這孩子身體裡留着皇家血脈,他怎麼能讓他的孩子成爲賤商中的一員?讓他姓顧?他有說過這話嗎?他只說過,這孩子要留在王府教養……就算他從沒把這孩子當回事,但他賀琮的孩子,也不可能只是個普通的賤商。
賀琮近乎絕望的重複了一遍,以表他的決心:“不行。”
顧衛卿緩緩坐正身子,慢慢放開賀琮,眼神中迷霧褪去,只剩堅定,她一字一句的提醒道:“王爺當初許諾給草民的。”
賀琮:……特麼的老子要反悔,反悔,反悔。
顧衛卿越發遠離他,定定望着賀琮許久,在那溫潤、清涼的眼神裡,賀琮看到的只有去意。腦子裡伸出無數的手,想要密密實實的把顧衛卿束縛住,可惜他一動都不能動,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顧衛卿離去。
賀琮拉下面子留顧衛卿都沒能留住,不免惱羞成怒。嘴上雖不說什麼,態度也還大方,更是用沉默縱容着顧衛卿收拾行裝,可於夜間便纏得十分緊。
顧衛卿想着不日要走,他再纏也纏不了幾日,索性由着他。
賀琮越發生氣。這分明和打發叫花子一般也似,生怕他不讓她走,所以提前把甜頭給他。
可氣也白氣,顧衛卿是真想走,並且是真的打算把孩子生在外頭。
賀琮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留又留不住,總不成還要他跪下來求她?話都說到絕決的份上了,就算他啃跪,顧衛卿也要肯留才成?
再聽說蘇朗要見顧衛卿,賀琮遷怒道:“亂棍打出去。”
知道他脾氣不好,顧衛卿不肯觸他黴頭,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不許她回顧家,她不回,不許她見蘇朗,她就不見,橫豎天天無事,她連門都懶得出,想着橫豎不過這幾日,到時擡腳就走,他愛跟誰撒火就跟誰撒。
可惜她想得好。
蘇朗一連求見幾回都見不着顧衛卿,再聽說她如今無事,整日都和賀琮纏磨在一起,這心裡就和揣了一百小老鼠似的,時時刻刻都百爪撓心,跟滾了一鍋沸油似的。
這天又聽說顧衛卿過幾天就要離開建寧,他越發坐不住,思前想後,氣得把茶壺茶碗擲了一地,臉色青紅,卻是一個字都憋不出來。他跳起來往外就走,小廝顧能在後邊叫他:“蘇公子,您要去哪兒啊?”
蘇朗惡狠狠的罵了一句:“閉嘴。”
他徑直去了逍遙王府。
賀琮這些日子倒是身體舒暢,可心情沉鬱,偏這等私人感情的事無以言說,就算徐長風是再世諸葛,也沒法替他拿個穩妥的主意。
聽說蘇朗又來,賀琮冷笑:“這纔是地獄無門自來投呢,讓他進來。”
方源暗道:這也是蘇朗倒黴,偏這時候撞到王爺槍口上。
這回沒人攔着蘇朗,客客氣氣的將他請進賀琮的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