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年紀越大,顧忌的東西越多,做事難免掣肘,再無年輕時的無畏和勇氣。
顧衛卿和賀琮就是如此。
再早幾年,他二人說到這個地步,賀琮早就拂袖而去了,顧衛卿也早孤身一人出府了,可現下兩人吵完了,卻都不能走,因爲外頭有人報,說是小長言和小長愉來給王爺請安。
兩人互看一眼,顧衛卿臉上便現出猶豫之色,她開口道:“這件事,容草民和他們兩個緩緩的說,還請王爺……”
賀琮冷冷的瞅着她:“請我什麼?”他像個孩子似的任性的道:“你不是有本事嗎?你不是有骨氣嗎?你都能帶着孩子一走了之,跟我毫無關係了,你還求我幹嗎?”
顧衛卿緊緊的閉住嘴,看賀琮時一臉的義憤。孩子不是她一個人的,他也曾經十分疼愛過,怎麼就能這麼殘忍,不給他們一點兒緩衝的餘地?
賀琮冷嘲:“這個時候想起來他們是我的了?我可沒覺得我有什麼用處,哦,有的,你需要的時候我就有用處,不需要的時候你恨不能一腳把我踢個十萬八千里。”
“……”顧衛卿忍着怒氣道:“王爺何必說這種氣話。草民不敢求王爺什麼,只求王爺別當着他們的面說草民和王爺的事。”
賀琮道:“我爲什麼要答應?我不欠你什麼吧?求人就這麼個求法?你成天說我仗勢欺人,那你呢?難道你就沒有欺壓我的時候?”
她幾時欺壓他了?他倒一副受害人的嘴臉,好像他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愛答應不答應,她求他做什麼?兩個孩子還小,暫且拿謊話騙過去再說。
顧衛卿忍着撓他的衝動道:“既然王爺不答應,那就算了。”她說着起身往外就走。
賀琮一把拉住她的腕子:“你又想做什麼?揹着我對兩個孩子說我多麼冷血、殘忍,連自己的孩子都不顧,無情的將你們母子驅逐出府,讓你們自生自滅,從而讓他們怨恨於我?”
顧衛卿深吸一口氣,忍耐的道:“王爺放心,草民還不至於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她自己本就不怎麼怨恨他,何必教孩子怨恨他?她自己沒什麼,可對於孩子來說,結盟總比結怨強。
賀琮笑了下,道:“你知道這事損人不利己就好。”
“……”已經能聽見小長言的聲音,提醒着小長愉:“有門檻,你把腳擡高點,慢點,手別扶着門框,看夾了手。”
小長愉奶聲奶氣的道:“知道。”
顧衛卿甩脫賀琮的手,急切而小聲的道:“王爺到底想怎麼樣?”
賀琮譏笑道:“說得好像我又要挾你一樣。”
還說不是要挾?那現在這種情形算什麼?他到底說不說?顧衛卿伸出另一隻手撓他的手背。
賀琮忙躲過了,將她的手握到自己手心,低聲道:“夫妻做不成,可總不能變成冤家對頭吧?”
顧衛卿看他:“王爺什麼意思?”
她自信自己將來見着他,能夠心平氣和的恭敬以對,他可就未必。
誰不知道他就是一睚眥必報,心眼小得和針鼻兒似的小氣男人?別人罵他一句他能記一輩子,她在他身邊幾年,卻開創了他人生之最,他能放過她?顧衛卿表示十二萬分的懷疑,儘管他嘴上答應得挺好,可她已經做好了被他報復的準備。
賀琮朝門口一揚下巴:“你也知道,兩個孩子童真、無辜,因你我一時意氣,他們就被迫喪失溫馨的家,對他們太過殘忍,就算是面上了裝也得裝得像些,你總不能帶了孩子離開建寧,永遠不與我見面。”
那不會。
賀琮道:“當着孩子,只說你搬出去,但三不五時要將他們兩個送進府來住幾天。”
顧衛卿也不想一下子就把他和兩個孩子之間的關係斬斷的一乾二淨,雖說他未必在乎這兩個孩子,將來他會有很多自己的兒女,可對兩個孩子來說,他卻是他們唯一的父親。
顧衛卿垂眸:“這個自然,草民也不是全然不通世故。”
等到小長言牽着小長愉的手進來,賀琮和顧衛卿都換了和往日一般無二的笑臉。兩人朝二人行了禮,小長言甜甜的叫:“爹——”聲音又軟又嬌。
小長愉則叫:“娘——”聲音則又甜又糯。
平素兩人也這樣,畢竟都有個熟與不熟,習慣與不習慣,雖然小長言對顧衛卿不再那麼排斥和抗拒,但見着二人,肯定第一時間先叫賀琮。小長愉也一樣,他就認爲娘是第一親的,誰讓爹總抱着姐姐呢?
賀琮輕應了一聲,撫着小長言的發頂,語調低沉的道:“我當你懂事了。”
小長言不解的望着他。
賀琮卻是滿眼失望。
小長言低下頭,扭着自己的小手,終於擡頭,眼裡含着淚花,朝着顧衛卿道:“娘——”
本來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不管怎麼說,這是母女兩人見面後她第一次主動開口叫娘。顧衛卿卻沒什麼情緒上的波動,她忽然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是錯誤的。
她一直在強調自己的重要性,她所做的事都是經天緯地的大事,哪怕爲此付出一切代價都值得,甚至當初離開小長言時,她都是拿這些理由來勸服自己:孩子還小,哪裡知道什麼是什麼?便是她在,也未必能親自照料小長言,她待在王府,一應物什都是最精緻、最上乘的,她沒什麼可不放心的,只需要三五年,等她回來,再彌補小長言就是了。
可是不知不覺間,母女之間到底生了芥蒂,小長言對她如此陌生,她不知道孃親是什麼意思,儘管顧衛卿已經在最大限度的穿女裝迎和她,可每次見面,小長言清澈的眼神裡都是狐疑。
不只她彆扭,小長言也彆扭,她雖然不懂、不說,可她看向顧衛卿和賀琮時,總透着幾分古怪。
在她的感情裡,與之最親密的是賀琮,那是個如山般穩重的爹,也是個嬌寵細膩的娘,他在她的生命裡佔着滿滿的比重,如今自己只憑借她是自己生的就要強行把她和賀琮割裂開來,憑什麼?
顧衛卿最恨的就是自己年幼不知事時,爹孃枉顧她的意願替她做了決定。她甚至自欺欺人的想,哪怕等她懂事了能自己做決定了,爹孃再跟她商量,哪怕她依然會擔起“顧衛卿”,捨棄“顧玉卿”的身份,可起碼那是她自己主動、自主做的選擇。
但是現在,她無形中用孃親的優勢,代替小長言做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