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若被劫,確實莫名其妙,被劫之後又毫髮無損的被送了回來,反倒是顧衛卿落到了賀琮手裡,換誰不得多想?也就是因爲是自家人,顧大太太又性子軟善,才寧可窩在自己殼裡,當什麼都沒發生罷了。
顧衛卿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了,舅舅說話定然不大好聽,可母親這是什麼態度?她就打算一直這麼自欺欺人下去了嗎?
顧衛卿聲調降下來,安撫顧大太太道:“舅舅是太多疑了些,難免聽風就是雨,娘心裡有數,別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就是。若是叔叔們也鬧上門來,叫他們只管來找我。”
顧大太太鬆了一口氣,道:“你二叔、三叔只有比你舅舅更老實、厚道,別說有什麼流言蜚語,就是有人打上門,他們都不會予以理睬的,又怎麼會來和我鬧,你放心就是。”
呵。
顧衛卿笑笑道:“娘能夠想得通透就好。”
顧大太太道:“你舅舅的事……能放他一馬,就放他一馬吧,想是這回吃了苦頭,以後再不敢了。”
顧衛卿垂眸道:“兒子知道。”
顧大太太能感覺得到母女越發離心,她急於想要抓握住什麼,不由急切的道:“娘知道,這樣做有過河拆橋之嫌,可,可到底衆口鑠金,積毀銷骨,你做一輩子善事,都沒有做過一件不好的事能世人指摘得厲害,等把你舅舅弄出來,你就和,和那誰,徹底斷了吧。”
顧衛卿眼眉一挑:“娘在說什麼?”
顧大太太忍辱含羞的道:“王,王爺那邊……”
顧衛卿道:“娘說什麼把舅舅弄出來?我怎麼沒聽明白?”
“你舅母說,你舅舅,在,在王爺手裡。”
顧衛卿低笑起來。
顧大太太見她神情不太好,心裡又急又痛:“玉卿,你別這樣,娘知道你做什麼都有苦衷,都是逼不得已的,可……”
顧衛卿搖頭:“沒什麼,兒子就是覺得,挺可笑的。舅舅做了什麼,值得勞王爺動手抓他?兒子又是什麼身份,敢左右王爺的意思?舅母又是稟着什麼心思,來叫兒子去救舅舅?還有娘……您以爲兒子是什麼玩意?”
“你,玉卿,你閉嘴。”顧大太太氣的嘴脣直哆嗦:“你這是,說什麼胡話呢?”
“不是胡說,是實話,娘不會是不敢聽吧?”
顧大太太色厲內荏的道:“你想必也累了,回去歇着吧,你舅舅的事,你盡力就好。”
顧衛卿頓了一頓,轉身出去。
顧大太太頹然坐到椅子上,愣怔良久,才進了裡屋,對着顧竹蓀的牌位低聲哭了起來:“這可叫我怎麼說得出口?我拿什麼來指責她?我又拿什麼來勸她?她爲的什麼,別人不知,可你知、我知,她自己知道。原本就爲難了她,現下更是難上加難,老爺啊,可叫妾身該如何做啊?”
哭了半晌,又喃喃道:“我不該縱着她,可不按她說的做,又該如何呢?那姓蘇的不是個好的,可那位……難道就是好糊弄的?外頭還只傳玉卿是個男寵,萬一她真正身份泄露,又該如何是好?老爺好歹託個夢,教妾身一教。”
一頭哭,一頭喘,沒一會兒就哭得一身汗,沒人迴應她,她便抱着牌位發呆,跪得腿都麻了,又一頭絮叨:“我竟是連問都不敢問,她現下哪裡還像是你我的女兒?若不是知曉她是個女兒身,就她那麼人高馬大,板着臉站在妾身對面,妾身真當她是衛卿呢。我可憐的衛卿……”
蘇朗回來覆命,見顧衛卿在書房裡安靜的坐着,眼神微微發黑發沉,書桌上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顯然她是在發呆。
見他來了,顧衛卿只問了一句:“完事了?”
蘇朗應諾,在她下首坐了,道:“我瞧着你精神不濟,怎麼不好好歇着?莫不是嚇壞了?”
顧衛卿只輕擡眼皮撩了他一眼,沉默不語。
蘇朗有心想要摸摸她的頭,安慰安慰,可一見她那似笑非笑,不冷不熱的眼神,又打了退堂鼓,見她沒什麼精神,他便沒話找話的道:“事情是忙不完的,不如我帶你去看布袋戲。”
顧衛卿不想去,蘇朗道:“明兒我生辰,權當陪我散散心,晚了我請你吃長壽麪。”
一聽說是他生辰,顧衛卿倒難得的恢復了點兒精神氣,道:“你怎麼不早說?不對呀,你不是說你沒爹沒孃,不知道自己姓什麼叫什麼嗎?怎麼倒有了出生年月日了?”
蘇朗摸着後腦勺道:“這話說的,我也是爹生娘養,怎麼就沒個出生時辰了?當年老方丈把我從山門揀起來時,襁褓裡塞了一張紙,上面什麼都沒有,就寫着生辰八字,不是我的還能是誰的?”
顧衛卿被逗樂了,道:“哈哈哈,這纔是正理,你請我看布袋戲,我請你吃長壽麪,就這麼定了,走走走。”
蘇朗原本不是個妥帖、細緻的男人,喝酒吃肉在行,鬥雞遛狗也成,架鷹打獵也馬馬虎虎,可要論照顧人,尤其是照顧女子是完全不在行。
可他心裡、眼裡,只當顧衛卿是個女子,最喜歡的事莫過於看她眼中亮晶晶的閃着歡喜的光芒,哪怕只是一個淡淡的笑意,即使不是對着他的,他也心花怒放,是以行動全都緊着顧衛卿爲先,無形之中倒是頗有幾分小意。
顧衛卿心裡煩亂,索性也不去想。都這麼過了十七年了,再這麼過十七年也無妨,從最初的那份羞辱中過了勁,她的心比往日又多了一層冷厲的鎧甲。
人生一向如此,於風雨中不斷淬鍊,所受的苦楚和傷痛,只要不能一擊致命,將她打死,就都能轉化爲她的力量和勇氣。
聽着熱鬧鏘鏗的樂聲,看着臺上演繹世情的臉譜,顧衛卿端起酒一飲而盡。執壺再倒,酒壺卻被人按住了。
顧衛卿不悅的望着蘇朗道:“你好生小氣,我不過多喝幾盅酒,費不了你多少錢,不然這酒錢我出。”
蘇朗道:“你若開心,喝幾壺都無妨,可悶酒卻喝不得,我給你換了果漿,聽說是從海外那邊舶來的,你嚐嚐,酸酸甜甜,據說全是用什麼水果,去了皮擠了汁做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