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衛卿並沒有多生氣,也沒把帕子摔下拂袖而去,相反她只盯着賀琮看了兩眼,就十分自然的替他擦淨了手,神情要多溫順有多溫順。
賀琮卻越看越氣,他明白顧衛卿的潛臺詞:不就是服侍人麼?他是王爺,她是草民,草民服侍王爺,那是草民的榮幸。
他偏不給她這份榮幸。
一把搶過帕子,三兩下擦淨了臉和手,往旁邊一摔,端起桌上的碗就開始往嘴裡劃拉。
顧衛卿只笑笑,命人將屋裡都收拾了,自己則去了屏風裡面收拾牀榻。
她這裡雖不奢侈,可樣樣物什用起來都十分舒服,小長言和小長愉快樂的躺到顧衛卿的榻上,笑眯眯的道:“好香啊,這是什麼香?”
顧衛卿笑道:“我一向不薰香,哪來的香?”
小長愉跳起來道:“娘,香。”
顧衛卿抿脣一笑,親了他一下,道:“真是個會說話的小小子。”
小長愉快樂的撅起嘴反親回去,還一連啵啵親了好幾下。
小長言眨巴眨巴長睫毛,一副“我也想要”的模樣,顧衛卿輕輕親了親她的臉頰,道:“孃的小乖囡囡。”
小長言立刻就羞怯的紅了臉,緊緊閉上眼睛,道:“我要睡了。”
顧衛卿坐在榻邊,替她們兩個掖好了被子,輕輕的拍着她們兩個。小長愉很快就睡着了,小長言卻又睜開眼睛,小聲道:“娘,爹睡哪兒?”
真不枉他照顧她三年多,這小丫頭滿心都是賀琮。顧衛卿不能說自己嫉妒,到底心底酸酸的。她笑笑道:“你放心吧,娘會安排。”
小長言這才重新閉上眼。
賀琮還在外頭榻上呆坐着,一臉的悵惘。見顧衛卿出來,小聲問:“都睡了?”
顧衛卿點點頭,道:“委屈王爺在這榻上將就一夜。”
誰讓他不肯走的呢?
賀琮問她:“你睡哪兒?”
顧衛卿沒有替他們守夜的習慣,道:“草民去書房睡。”
賀琮騰一下就火了:“你就非得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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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衛卿不慍不火的問:“那麼王爺想怎麼樣?”他們兩個現在還能相安無事的再同睡一榻麼?他又想食言而肥,將從前的話當放屁了麼?
賀琮又氣又怨,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顧衛卿不想跟他吵,道:“草民看王爺一時也無心睡眠,不如跟草民小酌幾杯?”
賀琮二話不說,起身就走。喝酒好啊,喝醉了,稀裡糊塗,什麼事都混過去了。
涼廳下兩人對坐而酌。賀琮打量着燭火下的顧衛卿,忍了又忍,還是道:“你也看到了,孩子們一天都離不得你。”
顧衛卿冷靜的反問:“那又如何?早晚他們都會習慣。”
“你,你就不能……”
“不能爲孩子們委屈一下?王爺就是這個意思吧?試想草民便是爲了孩子委曲求全的跟王爺回去了,我們之間又能改變什麼?”
賀琮道:“不需要你改變,你以前什麼樣還可以什麼樣,你想做什麼以後還可以做什麼,只要你答應親事,什麼艱難險阻,自有我,不需要你操心費力。”
顧衛卿都替賀琮難過,能讓他退讓到這種程度,他是真的連自尊心都踩到腳底下了。顧衛卿沉默的乾了杯中酒,語氣平和的道:“王爺這又是何必?”
何必?何必?他不就是想有個團圓、完滿的家麼?
顧衛卿替自己重新倒了杯酒,道:“王爺的心思,草民都明白,草民也都心領,甚至感激得十分惶恐。草民何德何能?”
那麼她的心思,他能瞭解能明白嗎?
“非是草民矯情,實是一旦草民答應了,有些事便不是王爺或是草民自己能做主的。草民何堪匹配王爺?不說王妃,便是側妃,草民再修十世福德怕也夠不上。”
賀琮煩躁的道:“我都說了,這些事不用你管,只要你答應就好。”
“王爺是想讓草民詐死,回頭再給草民一個合情合理的身份是麼?是,草民可以不在乎姓什麼,顧家的生意、家業,到現在這個地步,說放也不是不能放,可天底下的人不是傻子,王爺想掩耳盜鈴,也得有人肯才行?若查出草民的身世來,王爺可就是欺君之罪。”
賀琮狠狠的盯着她,道:“什麼君,誰是君?你要是怕這個,那就更不值當了。”
顧衛卿悚然一驚:“你,你要做什麼?”
“不做什麼,我就是想告訴你,沒什麼是克服不了的,你根本沒必要做杞人憂天之嘆。”
顧衛卿呵呵笑了兩聲,道:“退一萬步說,王爺僥倖成了,草民也如王爺所願,做了王爺的王妃……然後就皆大歡喜了嗎?草民不過是個鄉下莽莽,做不來王妃這個位子,更別說一旦做了王妃,草民便勢必要放棄草民曾經學會的一切。到那時,草民已經不是草民,還是王爺想要的人嗎?”
不要說做王妃了,就是嫁入別人家做個尋常的妻子,都沒有再拋頭露面的道理。何況商人是賤民,商業是賤業,他不在乎,世人也不在乎?她不在乎,天長日久,他還能不在乎?
凡事都怕較真,一旦較起真來,本身是對是錯都沒意義了,只剩下了**裸的狼藉。
賀琮冷笑道:“說來說去,不過是藉口,你其實就是怕了。不試你怎麼知道?凡事只靠推理,靠想當然耳,就代表了那是事實麼?你不是一向特立獨行,最不在乎世人評說的麼?怎麼這會兒就顧忌重重了?你前怕狼,後怕虎,說到底是自私,你不願意爲了我,不願意爲了孩子,捨棄一絲一毫你自己的利益。這天底下哪有那樣的美事?你不捨還想得?”
顧衛卿涼涼的道:“是,草民就是怕,誰讓王爺不能讓草民篤定的相信呢?王爺始終就是個不守承諾、翻來覆去的小人。草民所有,已經盡數被王爺掠奪,唯一所剩,還要草民以犧牲之名盡皆放棄?到最後草民一無所有,不堪死去,那便是王爺對草民最大、最後的報復吧?”
“你——”賀琮咬牙切齒的道:“你就這麼看本王想本王?”
顧衛卿扭了臉,道:“不錯。王爺也沒看錯,草民就是個自私自利的小人。這樣的人,王爺何苦多花費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