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朗清醒後,知道自己身處顧家,什麼話也沒說。
顧衛卿來看過他幾次,都是在他昏睡着的時候,等他度過最危險的時期,便不大來了,服侍他的仍舊是秦月。
蘇朗多半時間都在榻上躺着,後來能起身了,也多半是望着窗外發呆。
秦月每次面對他,都是雙眼含淚,十分委屈的模樣,蘇朗卻只是淡淡的,沒什麼情緒。
他早和秦月說清楚了,自知不配,不忍耽誤她,因此親事只能作罷。她若不解恨,可以一刀捅了他,他絕無怨言。她若願意原諒他,他願意認她爲妹,照顧她一生一世,等她出嫁時,他會送她一份厚重的嫁妝。
秦月無依無靠,明明受了極大的委屈,也不能說什麼。她不信蘇朗的話,又柔順慣了,怎麼也說不出質問他“明明都訂好了的親事,爲什麼會突然反悔”之類的話。
秦月只是哭,到底叫了蘇朗一聲“大哥”。
蘇朗受傷,顧衛卿便把秦月接了進來。她打的什麼主意,秦月不明白,蘇朗哪會不明白。他心裡咬牙,面上卻不肯露怯,彷彿這樣就是示弱、認輸一樣。
但秦月始終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試圖打動蘇朗,好改變主意。
蘇朗只能硬着心腸,對她視作不見。
自他清醒後,顧衛卿始終沒來,蘇朗自是不甘心先認輸,向他低頭的,可他沒顧衛卿心狠,他竟真能避而不見。
從鬼門關走了一趟,蘇朗想明白了很多事,他追究顧衛卿和玉兒是否爲同一個人根本沒有任何意義,顧衛卿不可能因此有任何改變,他之於他也不過是個偶然的意外而已。
他現在就是個卑賤的螻蟻,不能給顧衛卿任何幫助,顧衛卿爲人是否良善放到一邊,她首先是個精於算計的商人,誰對她有用,她就多看誰一眼,像自己這樣的,她怕是巴不得撇清了好再無干系呢。
所以,他若想讓顧衛卿對他另眼相看,就必須得不斷強大自己,否則,還不如遠遠的走開,免得成爲她的拖累。
蘇朗自嘲的笑笑,他還真是一窮二白的很啊。
以前也不覺得有多恥辱,可一旦他也有了想要的,這一窮二白就太寒酸了些。他便是想把心肝都捧到顧衛卿跟前來,選擇權也在顧衛卿手裡,端看她稀罕不稀罕了。
他現在所擁有的,不過是一條賤命而已。可這條命,暫時換不來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經過前思後想,蘇朗對前來送藥的顧尚道:“麻煩請你家公子來一趟,我在這耽擱得也夠久了,總得向你家公子道聲謝。”
顧衛卿倒不矯情,得了顧尚的傳話,第二天一早就來了,她並不覺得有愧於蘇朗,反倒覺得他一個大男人,遇到點兒事就窮折騰,太想不開了。虧得以前還當他再怎麼無賴,起碼有一點好,那就是拿得起放得下。
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時日一久,他也不過耳耳。
早晚得見面,顧衛卿一點兒都不怵,她以前是怕蘇朗想不開,這才刻意避而不見的。
蘇朗這幾天睡得多,因此一大早就醒了,由得秦月服侍着衣,還朝她笑笑,道:“我已經好了,以後你不必服侍得這麼細緻,我有手有腳,自己來就好。”
秦月眼圈一紅:“大哥,你就讓我服侍你吧。”不服侍他,她心裡只會更難受。
顧衛卿邁進來一隻腳,見他二人執手相看淚眼,無語凝噎的模樣,又把腳收回去了,咳嗽一聲道:“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你們慢慢聊,我等會再來。”
秦月有被人捉個現形的侷促和尷尬,臉一紅,手腳侷促得不知道往哪兒擺。
蘇朗則是又氣又怒,顧衛卿最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主兒,他要真有意避嫌,何必把日子選在自己成親前夕?擺明了是叫自己難堪啊。若自己當沒事人似的和秦月繼續成親,那還是人嗎?他倒好,成心壞了自己的姻緣,他反倒毫無負疚感,還能把熱鬧看得這麼津津有味,並且從旁扇風點火。
蘇朗嘲弄的笑笑,叫住顧衛卿道:“不必了,顧公子請留步。”
顧衛卿坦坦蕩蕩的進門。
秦月忙屈膝朝顧衛卿行禮,忍着哽咽道:“奴婢與蘇公子並無任何越矩之處。”
顧衛卿的臉上不見絲毫愧色,甚至是一副“我十分理解,你們不必多說”的模樣,含笑道:“你們談婚論嫁,已成夫妻,就差洞房花燭夜最後一步了,便是有什麼也是情有可原,我能理解。要是你們不介意,我可進來啦。”
蘇朗直不愣瞪的盯着她,真恨不得一口咬死她:得便宜賣乖的玩意兒,她比自己還無賴。
半晌才咬牙道:“好說。”
打發了秦月去奉茶,蘇朗下榻,與顧衛卿分賓主落座。顧衛卿笑眯眯的打量蘇朗:“蘇兄氣色不錯,可見這幾日調養的不錯。”她一擺手:“不必跟在下客氣,這都是孫太醫的功勞,蘇兄要謝,應該去謝王爺。”
她又去求逍遙王了?
蘇朗眼中噴火:“我死也就死了,誰許你又去求他?”
心裡一直奇怪,怎麼王爺就非得相中他,原來是早瞧出她僞裝下的雌兒身……她明明還是處子之身,到底是怎麼回事?
顧衛卿神情一頓,訝異而又微慍的望着蘇朗:“這麼說救你還救出罪過來了?”
蘇朗氣得差點沒吐血,怒道:“我就是四六不懂,任事不知的白眼狼,現下知道救錯了吧?也還來得及,你現在就把我扔到大街上,讓我自生自滅得了。”
顧衛卿也不生氣,只瞪大眼睛驚訝的道:“難道前兒夜裡竟不是有人要暗害你,而是你自己不想活了,自斨啊?咳,你怎麼不早說!”
她一副十分懊悔的模樣。
蘇朗倒沒脾氣了。從生死劫中逃得一命,讓他現在再去作死,他也得猶豫那麼一瞬。
顧衛卿一拍桌子:“那我還報什麼案啊。來人,趕緊去官府銷案,就說是蘇公子自己活得不耐煩了,和別人沒關係。”
蘇朗立時如霜打的茄子,沒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