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巖卿娶妻的前一日, 我將食髓知味轉手賣給了別人,得了四千八百兩的銀子。陳叔等人也被辭退了,只是羅成一直不願走, 彷彿知道我要做什麼。替我購了馬車, 準備了食物, 似乎是做好了我去哪裡他便跟到哪裡的模樣。
司徒府的喜事辦的很隆重, 城中有頭有臉的人都到了, □□、白道也都來了,只因司徒家的少爺要娶妻了。
從早上起來,我便冷眼看着, 司徒巖卿一身喜服站在我的面前踟躕了許久才道:“這一生我司徒巖卿愛的都是你龐羽,即便是表妹進了門, 你依舊是我最愛的女人。”
我只是看着他笑, 一生是多麼的漫長啊, 那麼長,長的我有些膽怯。
“司徒巖卿——”喚了他的名,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努力的不讓自己哭出來,“你曾說過,這一生絕不會娶別的女人,如今不還是娶了?也許你今日說愛的是我, 誰知道明日、後日你愛的又是誰呢?誓言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把戲, 我既然認命的讓表小姐進了門, 往後的日子自然不會興風作浪, 你不必擔憂。”
“羽兒, 這只是權宜之計,你明白事理, 不會不懂。”他皺着眉道。
“是,我是御史府的千金,自然是要明白事理的,識大體是作爲司徒家媳婦該有的覺悟,我有!良辰吉時快到了,請去前廳吧。若是誤了拜堂的時辰,母親又該說我狐媚你了。”我垂着首不想再爭辯,屋外剛好響起了侍童催促的聲音。
他看了我良久才說:“儀式結束後就回到這裡,我會來找你。”
我點了點頭,任由他離去。見他離開頓時跌坐在地上,梅雪進來忙將我扶了起來。腦子裡一直嗡嗡的響,不知道剛纔爲何就說出了自己真實的想法。
“嗚嗚,娘,爲什麼紅姐姐說我多了一個娘?爲什麼爹爹不理我?”清宇嗷嗷叫着跑了進來,一張小臉鼻涕眼淚弄的到處都是,哭着拽着我的衣角問。
憋在心裡的那口悶氣上下亂竄,好不容易嚥下涌到喉間的腥甜才伸手擦去他臉上的淚道:“爹爹大約是沒有看到你,你紅姐姐是逗着你玩兒,怎麼你就當真了?”
“娘……娘,清宇不要別的娘,只要你……只要你……”說着便撲到了我的懷中,死死的抓着我的衣服怎麼也不願鬆開。我看着梅雪無奈的笑了笑,梅雪低着頭滿臉的悲痛。
我坐在堂上看着我曾最愛的男人與別的女人拜堂,心竟疼的麻木了。滿室賓客,歡喜如雲,我看着那麼多笑得燦爛的臉,卻仍舊是歡喜不起來。司徒巖卿依舊是一張沒有表情的臉,目光偶爾與我相遇,總是我先躲開。
繁複的禮儀,喧鬧的禮堂,怎麼看都似乎在嘲笑我。司徒巖卿與趙嫺兒拜堂後我便離開了那喧囂熱鬧的地方,看着異常清冷的憐心閣,竟心如死灰。回到屋中,梅雪已經將包袱都收拾好了,清宇在一旁嚷嚷着爹爹不要他了。
我蹲在地上說了一個婉轉的謊話,帶着梅雪去了食髓知味,我知羅成定會守在哪裡。
站在食髓知味門前,心裡五味雜陳,不知道沒有了司徒巖卿和蘇小魚的陪伴,我能不能一個人獨自的走下去。
這裡小魚的心血,也是她所有的家當,竟然就這麼被我賣掉了。可是我沒有辦法,除了小魚給我留的,我已經一無所有了。
“娘啊,我們要去哪裡?爲什麼不和爹爹一起呢?”低首看了看被我牽在身邊的兒子,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笑道,“清宇,往後你只有娘了,你願意嗎?”
“能和娘在一起,清宇心裡很歡喜。”看着天真的兒子,這些年所受的苦也都值得了。
趁着城門未關,讓羅成駕着車一路向北,看着窗外所有的東西都在後退,突然就明白那日小魚掀着車窗中的簾布朝外邊看的心境。從包袱中拿出長長的白布條一圈一圈的纏在眼睛上,“夫人您要做什麼?”梅雪的聲音有些慌亂,我沒有搭理她。
將布條纏好後,眼前一片漆黑,心裡也有些慌亂,不安的慌。
“娘,娘……爲什麼纏着眼睛……”
清宇軟軟的聲音傳來,讓我不知所措,我要怎樣告訴他,是他的娘有眼無珠?我連每日睡在身邊的男人是怎樣的人都不知道,難道不是有眼無珠嗎?
從今而後,這一雙有眼無珠的眼也不必再看這世上任何的一草一木,省的又白白的惹出了笑話。
“清宇,往後娘就這樣守在你的身邊,請你不要怕娘好不好?”我顫着手去撫摸清宇的臉,我怕……怕這個孩子嫌棄我。
“唔……清宇喜歡娘,永遠都喜歡娘……”小小的身子鑽到了我的懷中,慌亂的心沒來由的安定了。
“夫人……”梅雪的聲音帶着哭腔,我低着頭沒有去安慰。羅成喜歡梅雪,也許能給梅雪一個安穩的生活。到了目的地,我會給梅雪一筆錢,讓她與羅成相守。
眼睛初蒙上,有時總也忍不住想要伸手扯去,以想到自己當初纏上的緣由,又不由的將摸到白布的手落了下來。
原本色彩斑斕的世界只剩下一片漆黑,常常不是撞上桌子便是被凳子絆倒,想來身上青青紫紫的傷從未癒合過。
行程一個多月,終於在一個小鎮子落了腳,我與梅雪等人都換了名,購屋置宅,謀取生計。
在小鎮定居沒有多久,梅雪與羅成便成婚了,我給了錢,讓他們開了一間小酒樓。眼睛越來越疼,疼到後來已經沒了知覺,而我早已習慣了黑暗。平日裡清宇牽着我的手去院中,我蹲在地上用手摸索着,種菜植樹。
鎮中的人都很淳樸,知道我是個瞎寡婦,都對我很照顧。時不時東家送一條魚,西家送一把菜,就連四歲的清宇也知道替我洗菜,替我端茶倒水。
大半年後,我才能在黑暗中行動自如。將眼上的白布撤去,我已徹底沉淪在黑暗中,永遠都看不見這春夏秋冬的模樣。
羅成與梅雪就住在隔壁,每日都來照顧我,經過大半年的摸索,也已經能在黑暗中進行生活起居之事。若說我在照顧清宇,倒不如說一直是這個小孩子在照顧我。
時時也不免心疼起來,清宇才四歲多,卻過早的承受了不該承受的事。梅雪與羅成的小酒樓也開的起生氣色,兩個月前,梅雪替我將清宇送到鎮中的私塾,讀書習字。
先生念在我行動不便,對清宇倒是照顧有加。在青州之時,清宇雖年幼,但作爲司徒家的長子自然是早早的便識字了,私塾中倒也沒有難爲到他。
而今我已經不是龐家的大小姐,司徒家的少夫人,我不過是這個小鎮中的寡婦,帶着兒子過日子。替鄰居漿洗衣服是我掙錢的活兒,周圍的人大概是憐着我一個寡婦帶着孩子頗爲可憐,倒也很照顧我。偶爾也去梅雪的小酒樓做做菜,平日我與清宇所吃的菜也都是我種在院中的空地上的。
眼雖看不見,心卻越來越明。與清宇雖苦了一點,卻很安心,司徒巖卿已經很久沒有在我的心上出現過了,也許……我已經不愛他了,就連愛他之時的感覺也忘記了。
一晃來到無城鎮已經近三年了,瞎子的生活也有瞎子的好處,看不到世間那麼多醜惡的事。唯一讓我遺憾的是,我見不到清宇的模樣,三年來,清宇的個子也長高了,奶聲已經褪去,聲音嚅嚅軟軟的,很安撫人心。
我將菜做好,端到桌上,等着清宇課業結束歸來吃飯。突然聽到開門的聲音,我側着頭道:“是誰?”
我知這個時候店中的生意正忙,定不會是梅雪,清宇進門之前會嚷嚷着喚“娘”。
“司徒夫人,司徒家通敵叛國,其罪當誅。您雖是龐御史家的千金,可畢竟是司徒家的少夫人。請少夫人隨我等回帝都領罪!”
我慌的站了起來,我在司徒府四年,卻從不知司徒巖卿沾染什麼朝政之事。我忙應承,只盼着清宇能夠晚些回來,躲過這些人。
我摸索着上前,忙隨着他們離開,後來才知他們早已將清宇和梅雪、羅成抓了起來。清宇見我,忙鑽到我的懷中,伸手拍着我的背道:“娘,不怕,不怕,清宇在您身旁。”
我緊緊的抱着他不想開口,這孩子懂事的讓人心疼。梅雪慌亂的問我怎麼回事,我只是搖了搖頭。我哪裡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知司徒家出了事,我們被牽連了。
聽得出應該有很多人,梅雪說都穿着士兵的服飾,一路上待我們倒是很客氣,沒有絲毫的爲難。一行人走了數十日就到了帝都,我與清宇被關在了一起,梅雪與我們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