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裡生活了很久, 有清宇和梅雪一直陪在我的身邊,而今眼睛再也感知不到任何的光亮,我卻不悔。
“娘, 清宇給您倒了一杯水, 是溫的。”
清宇那嚅嚅的聲音傳來, 我不由的笑了, 伸手就去接他手中的杯盞。卻又聽她嚷嚷道:“娘, 我來,我來。”
我靜靜的坐在凳子上,等着清宇將茶盞奉到我的脣邊。
“夫人, 小少爺真是越來越心疼夫人了。”這是梅雪的聲音,我笑着點了點頭。羅成死後, 梅雪一直跟在我的身邊, 眼睛看不見後也是她一直在照顧我。
從帝都離開後一直住在這個小鎮中, 起初因爲失明的恐懼早已淡去,如今我早已習慣了黑漆漆的世界。這一年多, 我猶如清宇一般,什麼都是慢慢在學。
也許有一日梅雪嫁了人,我就要獨自撫養清宇成人,所以我一直逼着自己開始獨立。
我曾是青州最大的商賈司徒家的少夫人,也曾與司徒巖卿有過快樂的日子, 只可惜他的心中住的那個女人始終都不是我。
那日桃花盛開, 大夫告訴司徒巖卿, 我有喜了。那張沒有情緒的臉竟有了生動的表情, 那笑容是那般的好看。有了孩子後, 他對我百般的照顧,下人們都說我是他們家少爺手中的珍寶。
懷胎五月, 我挺着稍大的肚子,見到了那美若天仙的表小姐。我曾以爲她與司徒巖卿不過是青梅竹馬的兄妹,只是沒有想到我錯的是那般的離譜。
我不喜香味濃郁的東西,可是表小姐每次讓巖卿帶回來皆是香氣濃郁之物,礙於是巖卿帶回來的,我總是硬着頭皮接受。
腹中的孩子六七個月的時候,我在院中散步,突然就出了血。我嚇的雙腿發軟,梅雪也去了半條命,忙大叫的嚷着,將人喚了來,去請了大夫。大夫只說我身子虛,有流產的跡象,可我知大夫定是說了慌。
也許是因禍得福,巖卿每日寸步不離的守在我身邊,直到孩子平安的落地。也許是因爲愧疚,在我求着巖卿要孩子的取名權的時候竟得到了應允。
清宇……清宇,不過是念着被當做蘇盈盈進了誠親王府做妾侍的蘇小魚。
生了清宇後,就再無所出,第二年,母親以子嗣單薄爲由讓巖卿納妾。不是旁人,正是與巖卿青梅竹馬的表小姐。也是那時開始我的身子日漸不好了,我甚至懷疑自己熬不過那個寒冷的冬季。
府中將大夫請了來,只說是抑鬱成疾,不能刺激。巖卿也回絕了母親讓其納妾的由頭,那日他信誓旦旦的對我說:“羽兒,我司徒巖卿這一生絕不會再納妾。”那一刻,我真的感動了,可是我的身子卻一直沒有好轉。
我懷疑過大夫的醫術,卻沒有敢說出來。第二年夏天的時候,身子才慢慢的好轉,這件事我沒有告訴小魚,怕她擔憂。我偷偷的出了府去了城中的藥鋪,請郎中爲我診治。
至今我都能清楚的記得那郎中的神情,有同情、有憐憫,更多的是無奈。撫着山羊鬍半晌才道:“夫人是否時常接觸香料之類的東西?”
平日裡所用香料,都是巖卿拿回來的,聽郎中這樣問,便知身子不好定是與香料脫不了干係。如實告訴了郎中,許久他才道出了我身體中的秘密。也是這一刻才知巖卿不納妾的真相,一直以爲他是因爲愛我纔不納妾……
回到府中,我不動神色的檢查了所有的香料,可我畢竟不是大夫,自然什麼都查不出來。將平日裡用的香料偷偷的拿出府,送給郎中看,郎中只說都是平常的香料,並無不妥。
我不知麝香從何而來,也不知改怎麼防備,更不知巖卿是否知情,我只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好在孩子可愛,巖卿待我很好,也就漸漸的忘記了這不愉快的事。只是每次表小姐來此都是我最難熬的時日,表小姐來這裡,巖卿回來的時辰不早,我知他定是陪着表小姐。
不吵不鬧,這是娘教我的。和丈夫鬥嘴鬥氣,只能讓自己更爲可怖,將丈夫推的更遠。母親不喜歡我,每日請安總是提醒吊膽。終於有一日請安之時,母親借我身子不好,將清宇接了過去。
每日只有在請安的時候才能見到孩子,每一次總想多留一會,母親總是以身子乏了催促我離開。
我抱怨過,巖卿只說母親太疼愛清宇了,並沒有要爲難我的意思。母親不過是爲了培養清宇與表小姐之間的關係,讓表小姐籠絡人心。
我總在信中有意無意的期盼着小魚能夠來看看我,那也只是我的期望。如今的她是誠親王的妾侍,哪裡可以隨意走動?更何況誠親王愛的並不是她。我總是怕,怕自己和小魚都走上小魚母親的路。
小魚來青州,我歡喜的不得了,繼而看着她落寞的模樣,心又揪了起來。只是我已自顧不暇,也沒有心力去幫她。
小魚懂醫術,我早知,大概是念着她母親,才那般的喜歡侍弄草藥。母親也許是她心中永不癒合的傷口,她捂着那傷口從不讓人靠近。
她的肚子越來越大,卻總也不忘送藥過來,每日我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出了什麼事,連累了小魚和她腹中的孩子。
她雖嘴上不說,可我知道她究竟有多麼的期待那孩子的到來。從小到大,她只有母親這一個親人,認識我之後,總想着要保護我。她不知,她纔是我想要保護的人,她的不安,她的小心翼翼,我一直看在眼裡。
孩子也許是在這個世上她唯一至親之人,我懂。
千防萬防,終究還是着了道。
□□之事,讓我徹底的認清了巖卿並不能保護我,母親已經容不得我存在。生死之際,若是沒有小魚,想來我定必死無疑。
醒來之後才知小魚正難產,我行動不便,提心吊帶的要死。甚幸的是她懂醫術,死裡逃生,繼而青鸞進來說誠親王到了,讓我不必擔憂。
我與小魚死裡逃生,這也是我不打算追究自己身中劇毒和小魚難產的原因。
謙兒很漂亮,卻不像小魚,倒像到此照顧小魚的那個男人。誠親王很細心的照顧小魚,讓我看到她似乎也有幸福的未來。
麝香和□□,徹底的擊垮了我的身子,我已自顧不暇,不讓小魚操心已是我能做的最好的事。巖卿給的承諾,我不敢信,也不能信。隨着巖卿回去,不過是爲了孩子。
我知道動手的人是誰,巖卿也知道,只是我們誰都不說。有母親爲趙嫺兒撐腰,即便知道了,他會替我討回公道嗎?
不追究,是我自己求巖卿的,因爲不想讓他難做,也不想把他推的更遠。至少現在清宇還需要父親,還需要一個看似正常的家給他溫暖。
小魚的警惕性很高,往司徒府跑的更勤,我也知她在着手查誰傷害了我。明裡暗裡,我都告訴她不要追究了,而她也看似消停下來。
看得出她與誠親王相處的很融洽,謙兒也在一天一天長大,很討喜的孩子,甚至比清宇生的還好看。謙兒剛出生之時長得像誠親王,後來眉眼張開來,竟與小魚年幼之時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不由的讓我想起初見蘇小魚之時,我十歲,那日是隨祖母去金玉滿堂吃點心。我在樓上看到店小二在驅趕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祖母說嘆着氣說這樣的事多不勝數,我們能做的只是不落井下石。
我不明白祖母說的是什麼意思,吸引我的是那女孩的神情。沒有卑微,沒有畏懼,有的只是滿臉的冷漠,那神色絕不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該有的。
我不顧祖母和丫頭的勸阻跑下了樓,好在那女孩沒有走只是在酒樓前來回的踱着步,看着那冷漠的模樣,忍不住怯怯的,咬了咬脣還是上前問:“喂,你想吃金玉滿堂的糕點嗎?”
“關你什麼事?”她看了看我,眉頭皺得死緊,不悅的道。
“你若想吃……”我歪着頭伸手往左邊的牆角指了指,道:“去那裡等等我,我一會兒就過來找你。”
她盯着我很久才愣愣的點着頭,我見她答允立即轉身朝樓上跑去。從小二那裡拿了油紙,將祖母爲我點的點心都包了起來,祖母驚訝的看着我倒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憐愛的看着我說:“羽兒長大了!”
我吐了吐舌謝過祖母就抱着那包點心跑下樓,見她真的站在那裡,心裡無端端的歡喜起來,跑到她的跟前將點心塞給了她:“喏,給你吃的。”
她倒是也沒有客氣伸手接了過來,看着我問:“你叫什麼名字?”
“龐羽,我叫龐羽。你呢?”
“蘇小魚,明日我就將銀子送還給你,今日出門忘記帶銀子了。”
“不用的,你吃吧,反正奶奶買了許多呢。”我忙搖着手道,看她穿的衣服也不是很好,想來這點心的錢自然是沒有的。
“明日申時我定在此處不見不散。”說着就拿着手中的點心朝前走去,倒將我的‘不用……’丟在身後。
爲了不失約,第二日我早早的就來了,只是等到日落西山也沒有見到蘇小魚,心裡不由的落寞起來。我雖爲龐御史家的千金,可是爹孃只生了我和哥哥,哥哥沉默寡言,又要做功課很少有時間與我一起玩耍。對於昨日出現的蘇小魚,心裡無端端的泛起了想要保護的慾望。
每日我都去金玉滿堂外等着,就怕蘇小魚來了找不到我,一連等了三日才見到她。那張冷漠的臉終於消融了,滿是愧疚的解釋了這幾日沒有出現的原因。
爲了得到這個玩伴,我自是花費了不少的心思,而她總是冷冷淡淡的模樣,不禁讓我有些挫敗。到了後來我才知她並不是本性如此,而是心防很重。
蘇小魚的手很巧,我不能時常出來,也不知她何時能溜出來,她便做了燈,說是孔明燈。若是晚上在天上見到孔明燈,第二日申時在金玉滿堂外回合。
與蘇小魚熟絡了,我才知她是蘇執金吾家的千金,不過是不能被人知道的。我只是心疼,心疼她的隱忍,她的可憐。
也許是被關久了,她的冷漠不過是隱藏着她的自卑與彆扭的性情,所以與她在一起的時候總要順着她,不能讓她炸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