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的心裡一陣緊縮,後背上泌出了冷汗:小曹到底知道些什麼?
“青龍會是近年迅速崛起的一個幫派,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微臣自然也有所耳聞。..”他垂下眼瞼,微躬着身子,躲過曹丕犀利的眼神。
曹丕呵呵笑道:“聽說他們的首領龍老大居然是一個相當漂亮的女人。朕很好奇,這個龍老大到底有些什麼勾人的手段,能讓那麼多男人成爲她的裙下之臣。”
聽到他這樣誹謗黃碩,司馬懿頓時火起,雙手在低垂的衣袖裡緊握成拳,強按住滿腔的怒火,淡淡的說道:“恕微臣孤陋寡聞,不曾聽說過龍老大這人。呵呵,天底下哪有這麼厲害的女子!微臣以爲,江湖上以訛傳論訛的事太多了,當不得真的。”
曹丕死死的盯着他,瞳孔猛縮,卻找不出半點破綻。聽他這麼不緊不慢的一說,他的眼光變得陰柔起來。
想起荀惲素來對司馬懿抱有很深的偏見,他心中暗自揣測:難道是荀惲那小子的情報有誤嗎?
“也許真的是謠傳吧。”他聳聳肩,輕描淡寫的就此揭過。
反正都是一些捕風捉影的事,又沒有確實的證據。而他的本意也只是想通過訛詐來敲打敲打司馬懿而已。按照曹操臨終前的交代,現在正是用人之際,還不是動司馬懿的時候。
司馬懿藉口要去佈局,行禮告辭,退了出來。
一出皇宮,他才發現,大冷的天,他竟被嚇得內衣全被汗溼了。
看樣子曹丕手裡還沒有證據,只是在猜疑。聯想着前些年的伏氏事件,司馬懿滿嘴苦澀:曹丕是知道黃碩的存在的。
“他怎麼會知道黃碩的呢?”坐在馬車內,他摸着頭冥思苦想,差點抓破了頭。
回到家裡,阿綠見他憂心忡忡,兩條眉毛都快打成一個黑疙瘩了,一邊替他更衣,一邊問道:“夫君,碰上什麼煩心事了?”
“我懷疑曹丕知道妹妹的存在。”阿綠是他最堅定的同盟者。他的很多事,阿綠都是知情滴。這件事他也不想有所隱瞞。
阿綠仔細聽完事情的原委,沉思片刻,突然驚道:“會不會是荀大人告訴他的?”
經她這麼一提醒,司馬懿豁然開朗。在許昌的時候,荀惲是見過黃碩的。他還曾經派家裡的打手追捕過黃碩呢。
“真是這樣就好了。”緊繃着的心絃剎那間鬆懈下來,司馬懿忍不住低頭親了阿綠一下,嘻笑道,“還是老婆厲害,一下子就說到了重點。”
門外傳來僕婦的通報:“老爺,夫人,姑娘到。”
“沒個正形。”阿綠嬌嗔的橫了他一眼,“女兒來了。”
司馬懿大爽,哈哈大笑。
當天晚上,曹丕宵夜時,品了一口酒,龍顏大悅,指着精美的青銅酒壺對垂手侍立在身邊的劉宦者說:“這酒不錯。去,你帶人騎快馬把這壺酒立刻給山陽公送去。”劉協禪位後,被他封爲山陽公,皇恩浩蕩,出入、吃穿均享受天子待遇。
這裡離山陽公家還有上百里路呢。天都黑了,城門早就關閉了,就這麼巴巴的送一壺酒過去!劉宦者高度懷疑自己是重聽了。
不料,曹丕很不耐煩的操起酒壺,一把塞進他的懷裡,帶着三分醉意咆哮道:“快去。帶着朕的金牌速去。”
“喏。”劉宦者抱着酒壺立馬小跑出去。
很快,已經落鎖的宮門打開了,劉宦者抱着一壺酒,和一個全副武裝的御前侍衛,從皇宮裡打馬狂奔而出。
一柱香後,他們用皇帝的金牌叫開了緊閉的東大門:“我等奉皇帝口諭去山陽辦差,快點開門。”
守城的將士哪敢耽擱,慌忙打開了城門,放他出城。
看着兩人絕塵而去,一個守衛忍不住問道:“伍長,您說這是去辦什麼差啊,還帶着一把銅壺?”
大鬍子伍長毫不客氣的拍了他一巴掌,喝道:“亂說什麼呢?嫌命長啊!”一個宦官和一個御前侍衛半夜三更的奉了皇帝的命令帶着一個酒壺去山陽還能有什麼好事!只怕是山陽的那條烏龍大限到了。
第二天天明的時候,劉宦者等人終於趕到了山陽公的府上。
劉協和曹節還沒起呢。聞天子使臣至,他們嚇得一骨碌從被窩裡爬了起來。
“夫君!”看到劉協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驚出了一腦門子豆大的冷汗,曹節心疼的褻衣袖子替他擦汗。
劉協卻輕輕握過她的雙手,苦笑道:“這一天是躲不過的。能娶到你,我這一生,知足了。”對他來說,曹操這一輩子對他最大的恩惠就是把曹節嫁給了他。
曹節雖然是曹操的嫡女,卻打骨子裡看不慣曹氏父子的行徑。爲了他,不惜和父親、兄長決裂。
禪位時,曹丕親自來許都皇宮討要傳國玉璽。曹節氣憤不過,狠狠的把傳國玉璽扔到他的腳下,指着他的鼻子大罵:“你會有報應的!”
這麼多年,是曹節把陽光帶進了他的傀儡生活。如果沒有她的陪伴,他早就憂鬱而亡了。
曹節忍不住低聲啜泣,暗自打定主意不會獨活。
劉宦者騎了大半夜的馬,又累又困,一心想着早點辦完差事去驛館開間房補覺,在大廳急得搓手跺腳,一連催了好幾次。
罷了,反正是一死。劉協謝絕了曹節要親自幫他更衣的請求,就穿了褻衣到大廳領旨。
曹節自然顧不得更衣,穿着褻衣陪他出來。
劉宦者一見夫妻倆這是剛從暖和、舒適的被窩裡爬出來,心裡很不平衡,故意含糊的拖着長音大聲說道:
山陽公無可奈何的跪了下來。
見曹節傲然的站在一旁,劉宦者不慌不忙的掏出金牌,再次叫道:“山陽公接旨。”
曹節恨恨的跪了下來。
劉宦者這才陰陽怪氣的說道:“皇帝口諭,朕嘗着這酒不錯,賜與山陽公嚐嚐。”
賜毒酒!曹節惶惶然的擡起頭,這才發現几案上多了一把精美的青銅酒壺。
“謝主隆恩。”劉協早就看到了這個酒壺,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苦笑不已。按照古禮,處死天子是不能見血的,所以一般都是用白綾絞死。看來這個大舅子還是很念親戚情份滴,毒酒總比白綾來的舒服些。
“不!”曹節猛的爬起來,抱着酒壺仰頭就亂灌一氣。
所有人不由驚呼。
劉協反應過來,第一個衝了過去。
可惜,爲時已晚,一壺酒已經見底了。
“噹啷”一聲,空酒壺掉到了地上。曹節面帶桃紅,醉眼朦朧的指着劉宦者罵道:“狗奴才,回去告訴你家主子,我替夫君去死。他,呃,若是念在兄妹一場的情份上,就放過我家夫君。不許……”話沒說完,她兩眼一翻,搖晃着倒在了劉協的懷裡。
“漢豐(曹節的字),你這是何苦!”劉協抱緊了她,失聲痛哭。他遲早都是一個死字,曹節這麼做也無濟於事,白白搭上了一條性命。
聞訊趕來的四個兒子見狀,齊齊圍着圈跪在了他們身邊,掩口悲呼:“娘,娘。”
虐成這樣,也差不多了。劉宦者嘆道:“曹美人(曹丕當上皇帝后,氣惱妹妹胳膊肘往外拐,沒有封曹節爲山陽公夫人的誥命,而是噁心的封了她一個‘美人’的稱號。),也太心急了。再好的美酒也不能這般牛飲啊!”
最小的劉敦纔不到四歲,一邊擦着眼淚,一邊稚聲稚氣的叫道:“啊,難道這裡面裝的不是毒酒?”
“呸呸呸,小公子胡說什麼呢?”劉宦者一連往地上吐了幾口唾沫,“陛下可是您嫡親的大舅舅。您這樣說可是大不孝。讓人聽去了,可不得了。”
不是毒酒!劉協大悲之後逢大喜,神經不夠粗壯受不住,竟也暈倒了。
玩笑好象開大了。劉宦者一邊逃離作案現場,一邊尖聲叫道:“太醫,快傳太醫!”
四個兒子面面相覷:這裡哪有什麼太醫啊!
劉協當的是傀儡皇帝,平常沒事做就愛研究醫學藥典。十幾二十年下來,居然讓他無師自通。出宮之後,他就是家裡的郎中。大夥有個什麼頭痛腦脹的,都是找他討劑藥吃。
老大看出父母無大礙,破涕而笑,招呼兄弟三個把父母扶到內室去休息。
劉宦者很自覺,差事辦成這樣,沒臉去補覺了。他老老實實的又趕回了洛陽,跟曹丕叩頭認錯。
曹丕聽了後,哈哈大笑:“這差事辦得不錯,賞!”
劉宦者趴在地上,以爲自己又重聽了。陛下真的就這麼不待見一母同胞的妹妹啊!
可是,接下來曹丕立馬就讓他帶着太醫去給曹美人瞧病。
劉宦者腦筋不夠用,打了一個哆嗦,華麗麗的當場暈倒,死機鳥。
曹丕無奈,只好讓旁人拿着聖旨去太醫院請人。
半夜賜酒,第二天又賜太醫。朝裡朝外傳得沸沸揚揚。許多人的腦海裡冒出了無數個問號:莫不是前皇帝昨夜被賜死了,前皇后受不了這個打擊,一病不起?
次日早朝,幾個頂着熊貓眼的老臣壯着膽子站了出來,說外面傳的不象樣子,請皇帝張榜澄清避謠。
曹丕不屑的說道:“笑話!朕賜自家妹夫一壺酒,給自家妹子派個太醫過去,也要張榜解釋?”
也就是說,那事極有可能是真的!大殿上響起一片吸氣聲。衆臣看向曹丕的眼神甚是複雜。
曹丕懶得理會他們,衝司馬懿努努嘴。
司馬懿硬着頭皮出列,從袖袋裡摸出一本奏摺,雙手頂過頭:“啓奏陛下,微臣有本。”
“講!”曹丕坐直了,看着他眼光灼灼。
侍立在旁邊的劉宦者碎步過去接了奏摺,咚咚咚的折回來,雙手呈給了曹丕。
曹丕裝模作樣的打開竹簡卷,一目十行的瀏覽。
許多人的脖子不由伸長了,恨不得把眼睛飛過去。
“好。愛卿所言甚是。”曹丕嘩啦啦的一把卷了竹簡,塞給劉宦官,“念!”
衆臣一聽,原來是諫言皇帝要吸取前朝滅亡的教訓,杜絕後宮參政。
劉宦者一念完,不等曹丕開腔,臣子們早就悄聲議論開了。殿堂上象是飛進來了一大堆蒼蠅,嗡聲一片。
司馬懿隱約聽到又有人罵他奸臣,心裡抱屈。這明明就是皇帝本人授意的,只不過是借他的口提出來而已,與他何干!
曹丕重重的咳了兩句,等衆臣安靜下來,朗聲說道:“衆位愛卿有何異議,不妨說出來,大家一起討論討論!”
在座的可都不是省油的燈,哪能不知道這裡面的彎彎繞繞。縮了縮脖子,殿堂內徹底安靜下來。
曹丕冷哼:“朕覺得司馬愛卿的提議很不錯。朕承天命掌管天下,朕纔是天下萬事的主宰。所以,宦者、後宮婦人均不得參政議政,大臣遇事不得稟報太后,這都是很有建設性的意見。準!”
他一錘定音,根本就不給大臣們辯駁的機會。
隨後,曹丕又找來尚書令大人,命令他領着幾個尚書郎把這道奏摺好好整理、補充,儘快製成律法大告天下。連律法的名字他都想好了,爲《終制》。
敏感的大臣們立刻意識到了,這是皇帝欲獨攬大權的一個信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位可比他老爹狠多了。看樣子,前皇帝肯定是駕崩了。
散朝後,曹丕毒殺廢帝的消息象是插上了翅膀一般,迅速向四面八方傳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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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與益州、東吳接界的那些將士很快就接到了皇帝的密令:隆重的替廢帝帶孝發喪,規格等同於天子級別。
“曹丕那廝毒殺了天子!”張飛等人立馬回報給了劉備。
當着羣臣的面,劉備失聲痛哭,眼淚與鼻涕齊飛,如喪妣考。
大漢天子死了,連最後的希望也熄滅了。所有人都跟着哭天抹淚。
哭過之後,幾個腦瓜子靈泛的大臣哭哭啼啼的向劉備進言,當務之急是要給天子發喪。
劉備從諫如流,立馬照辦,發喪制服,祭天燒黃表,諡劉協爲大漢孝愍皇帝。
折騰了三天,才把所有禮儀辦完。
完事後,張飛帶頭諫言,說什麼國不可一日無君。既然先帝歸天了,就得擁立新君。雖然先帝留有四子,但那都是曹家的孽種,自然是做不得數滴。
轉了一個大圈,他對着劉備跪下了:“王爺,您是大漢皇叔,是大漢宗室僅存的血脈。大漢的江山傳承只能靠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