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城裡果然很熱鬧。大街上擠滿了形形色色的人。很多是附近鄉村鄉民。他們大多數提籃挑擔的帶着自家的一些土特產,在集市上換幾個買鹽的小錢。其中也不乏跟來看熱鬧長眼界的大姑娘小媳婦。她們小心翼翼的躲在家人身面,眼睛興奮的東瞧西瞄,一碰到陌生人的目光,立馬象受驚的小鹿一樣驚慌的躲開,連耳朵的都羞得通紅,引來一些浪蕩子不懷好意的大笑。
江氏夫婦運氣很好,趕着車剛進了集市口,就有一個管家模樣的大叔過來收雞蛋。
江獵戶連忙把車停在路邊的空檔處。黃碩爬下車,準備跟他們道別。
這時,江氏夫婦已經跟那個大叔算起雞蛋錢來了。江獵戶摸着頭,一臉糾結的算着:“一個雞蛋三文錢,一共是二十六個雞蛋……三文錢加三文錢是六文錢,六文錢再加上三文錢是九文錢……”
黃碩打斷了他:“一共是七十八文錢。”
江獵戶想也沒想,憨笑道:“行,就是七十八文錢。”
管家眯着眼睛用心算了算,笑道:“小哥,你算得可真快。不如再幫在下一個忙。今天在下一共收了三百零九個雞蛋。都是三文錢一個收的。另外,在下還收了二百二十二個鴨蛋,是每三個二十文錢收的。一共用了多少錢啊?小哥算得快,就幫在下算了,省得在下回去又要忙乎。”
黃碩心想,小兒科。他話剛一落音,這邊接口就報出了錢數:“雞蛋費了927文錢,鴨蛋費了1480文錢,一共是2407文錢。折換成銀子是24兩零七文錢。”
“啊呀,小哥,好厲害的算術啊。”管家激動的衝她拱手行禮,“在下的主家正好準備找一名帳房先生,不知先生可否願意屈尊降貴?”神情甚是恭敬,稱呼也由先前的“小哥”變成了“先生”。
這提議正中黃碩下懷。雖然覺得此事有點戲劇化了,但是,她急於尋找一個安身的地方。這個大叔年過半百,眉眼忠厚,穿着打扮得體,舉手投足更是彬彬有禮,富而不驕,看上去就是大戶人家裡受器重的貴僕。又聽說是包吃包住,每個月還有二兩紋銀的工資,心裡僅有的那一丁點猶豫立馬就煙消雲散了。
江大嫂悄悄的把她拉到一旁,輕聲說:“姑娘,你不是來投親的嗎?女孩子家家的,拋頭露面做帳房,讓人知道了,你的清白就全沒了。以後,怎麼嫁得出去啊?”
黃碩本來就是打算到襄陽城裡找份工作地,所以出門前才拒絕了江大嫂的好意。以安全爲藉口堅持穿了男裝。她心裡很感激江大嫂這樣熱心的爲自己打算,故意大聲地說着:“放心好了,嫂嫂。小弟一定會努力做事地。不給哥哥嫂嫂丟臉。回頭賺了工錢。小弟給侄女買新衣裳。”
秋姑一聽有新衣裳穿,高興的跳了起來。拍着小手說:“哦,有新衣裳穿了,有新衣裳穿了。”
江氏夫婦聽了。很不好意思,連連擺手:“別別別。小孩子家地長得快,費那錢做什麼?你自己攢着當嫁……”
眼看就要露餡了,黃碩慌忙打斷了他們夫妻倆。對一直呆在旁邊微笑着的管家說:“大叔。你看。我家哥哥嫂嫂都已經同意了。小地想問一下,東家姓什麼?是做什麼生意地?”
管家耐心的回答了:“我家主人姓崔,是躲戰亂從外邊舉家遷來的大戶人家。在這方圓附近地村裡買了些田產。靠着這些地裡地莊稼過着日子。前頭。帳房先生辭職回鄉了。所以才急着找個新地帳房。先生既是有意。如果方便的話,今天就可以上工了。唉。帳房裡的帳都荒了十來天了,在下嘴裡都急得長泡了。”
“今天就要上工?”看他說得這樣急迫,黃碩倒有些不相信了,生怕碰上人販子之類的歹人。於是,她猶豫了。
管家從她臉上讀出了猜疑,爽朗的笑道:“想必是在下沒把事情說清楚。在下小姓陳,是主人外祖家的家生子,陪嫁過來的。主人雖然家境已經大不如前了,但也算是官宦世家,書香門弟。向來禮學傳家,清白作人。先生如若放心不下,不如請了令兄嫂一同前去察看察看。”
江大嫂立刻點頭應了:“是應該先去看看。”從與黃碩的相處中,她早就看出了黃碩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弄成現在這副田地,想必是家中出了大變故。長年來兵荒馬亂的,多少鐘鳴鼎食的世家頃刻之間便土崩瓦解了,所以,身逢亂世,一切皆有可能。既然黃碩自己已經打算當這個帳房了,應該是心裡有了主意,她一個外人實在不好過分干涉。但是,畢竟相處了一場,她自己覺得完全有義務替小姑娘把把關,免得她單身一人上當受騙。
於是,黃碩就又坐上了江獵戶的牛車,晃悠悠的跟在陳管家的小馬車後面。出了集市,拐了幾個路口,走了近一刻鐘的工夫,前面陳管家的車在一扇黑漆大門的院落前停住了。他跳下車來,笑嘻嘻的招呼着:“先生,到了。”
早有衣着整潔的小廝開了門迎了出來。黃碩拉着秋姑的小手,和江氏夫婦一起跟了進去。
這是一個典雅大方的大院子。青的瓦,白的牆,漆成黑色的木質飛檐斗拱上雕着古樸流暢的雲紋,一米多寬的甬道上鋪着平整的長青石。應該有好幾進,圓月形的拱門後面還隱隱現着一角嶙嶙的假山。院子裡綠樹成蔭,花木茂密,知了長鳴,更顯得整潔安靜。僕人們各施其職,接人處事、言談舉止間全透着規矩,看上去就是訓練有素的。黃碩心裡的猜忌被消滅的一乾二淨。江氏夫婦雖然拘束的不得了,但是,終究是放下心來了。江大嫂乘陳管家轉身的空檔,悄悄對黃碩使了個滿意的眼神。
於是,黃碩成了崔家陳管家手下的帳房先生。
因爲已經到了午飯點了,陳管家就熱情的請黃碩等人用了餐。又等黃碩送走了江家三口之後,這才帶黃碩去帳房熟悉情況。
“這些全是落下的帳目。”陳管家指着滿滿一几案零亂的竹簡說,“主人現在不在家,要過幾天才能回來。希望先生能在三日內清理好。一旦主人回來了,問起來,在下也好交差。”
黃碩隨手翻了一下,記得是日常開支和一些零散的收入。果然是有些天沒有整理過了。
“嗯,三天,沒問題。”
陳管家本來還想提醒她點什麼,見她把話說得樣滿,到了嘴邊的話又生生的給嚥了下去,轉口說道:“在下再領着先生去看看房間吧。”
黃碩的房間就緊挨着帳房,是個帶耳房的小套間。房間不是很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洗漱、被褥等生活用具全是新的,黑漆的常用傢俱一應俱全。房子清清爽爽,乾乾淨淨的,看得出是剛剛收拾好的。連白生生的窗戶紙都是新糊上去的,稍微細心一點的話,還能聞得到一股米糊糊特有的清香。榻前的几案上很細心的擺放了一個精美小巧的小銅香爐,裡面正薰着清香。榻上掛着嶄新的米白色羅帳。猛一看,差點讓人以爲是錯進了哪家女兒的閨房呢。
陳管家笑問:“先生還滿意嗎?這屋子有專人打掃的。先生平常要是有了需拆洗的衣物,只要交待下人一聲就行了。”
“真的是太滿意了。”黃碩不住的點頭稱讚,“陳叔叔,勞您費心了。”
陳管家眼底裡掠過一絲不易察的亮光,不再多說什麼,只是一味謙和的微笑:“先生想要再添什麼只管跟下人吩咐就是了。”隨後,他便告辭了。
“啊,苦盡甘來呢。”黃碩關上門,開心的躺在臥榻上,慶幸自己撞了大運,碰到了一個體貼員工的超級好老闆。爽啊,穿來三國這麼久了,終於衝出了封建家庭的樊籠,重新當上了職業婦女。
而那陳管家快步如飛的走進了後院的一間書房。
几案前,崔州平放下手中的毛筆,擡眼問道:“都安排好了?”
“嗯,果然不出乎雷公子的意料,諸葛夫人真的是男裝打扮呢。在集市上,老奴差點就沒認出她來。”陳管家想了想,有些不放心,“公子,諸葛夫人年紀輕輕的,真的能管好家裡這麼多的帳目嗎?要不要再請個帳房先生?反正,老奴琢磨着她是幹不長的。”
崔州平搖頭嘆息:“唉,此事也是因我而起,我也應該爲孔明兄做點什麼纔好。依嫂子的脾氣,可能一時半會兒難以了結。現在好不容易纔把人給找到了。唉,就照仁甲兄(雷迅自編姓雷名迅,字仁甲,並且胡諂,說先前姓陸是隨了母姓)所說的,先把人穩住,其它的再慢慢從長計較。況且嫂子精於算術,我看一般男子也未必能勝過她。不過就是自家的一些帳目罷了,就且隨她折騰去吧。”說完捲起几案上的竹簡,仔細的用布袋裝了,遞給陳管家說,“陳叔,你派個做事利落的,立刻騎了快馬給孔明兄送去。這幾日,他四處找人,寢食俱廢,累得人仰馬翻的,都快要急瘋了呢。”
陳管家雙手接過,笑道:“公子,你可不能找個這樣子的。太會折磨人了!”不等崔州平開腔,轉身就飛快的逃了。他心裡清楚的很,自家公子心上那位也是個性烈如火的,很多年以前公子也曾被她“折磨”得沒了脾氣。雖說這幾年那位已經嫁作他人婦了,兩人斷了往來,公子的日子卻比那時更難過了。
崔州平望着他的背影苦笑,半晌,才喃喃的說道:“唉,一個情字生生的折磨死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