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公子爭婚——毒誓
?九?
金凌冷笑,這個拓跋弘,先前時,她還以爲他是個不錯的人物,原來盛名之下,包藏的是一顆俗不可耐的靈魂,即便他有做大事的魄力又如何??
“你想多了……”?
他剛想說些什麼,就被截斷。?
“晉王殿下,是不是傾城想多了,傾城心裡明白的很,晉王再如何辯解,也抹煞不了你那叵測用心!”?
清脆的嗓音,似乎很嬌弱,卻迸射着讓人無顏面對的強大力量。?
閣樓內,一下空氣冷窒,氣氛凝重,他突然發現,想要得她諒解,幾乎不可能,這件事,似乎已經走進死衚衕。?
雲姑姑在邊上一直侍着,眼見沒說上幾句兩人就鬧成了僵局,心裡急的不得了,卻又不好直接開口插下話去,腦筋一轉,她急匆匆到偏廳沏了一壺茶水,送了進去:?
“晉王殿下,您請坐,這是上好的雨前雲茶,剛剛沏好,先用茶吧……小姐心頭帶着氣,您別跟她一般見識……”?
這麼一打岔,氣氛稍有緩和。?
“嗯,她惱也是在理的,算來是本王做了錯事在先,再趁這個當口重新提親,的確容易讓人想歪。”?
拓跋弘順着雲姑姑給的臺階下來,緩了緩臉色,坐到了邊上的扶手椅上,眼神卻在雲姑姑和慕傾城兩人身上流轉。蟲?
昨天見雲姑姑的時候,他感覺慕傾城對自己別有情意,這雲姑姑是一心一意想讓她家小姐嫁進王府,在進傾閣之前,他原以爲來此道個歉,好言好語說上一番就可以成事,真沒想這慕傾城的心,全不似雲姑姑所說,這種咄咄逼人的氣勢,哪有半分愛慕之意。?
他心頭悶悶不快,卻見“慕傾城”眼神複雜一閃,淡淡的發話:“雲姑姑,我和晉王說話,輪不到你多嘴,往邊上站着去!”?
嗓音溫淡,卻有威利之色,雲姑姑立即噤聲,將另一杯茶送到琴臺邊上的茶几後,便收了茶盤,退到邊上,本想用眼神示意這個姑娘,別把事情辦砸,可她沒理會她。雲姑姑很無奈,只能乾着急。?
金凌自是明白雲姑姑打圓場爲的是什麼,瞟了一眼那盞茶,沒有再以利詞相逼,空氣裡傳來晉王輕呷清茶的聲音,很從容,這人就算是理虧,也能令自己處於不驚不擾的狀態,可見城府極深。?
她眯眼看着這個英姿勃發的男子,生的確雍容高貴,加上滿腹才智,當真能讓沒有見識的閨中女子癡迷貪戀。?
可最是無情帝王家,越是有身份,生性就越涼薄,貪圖權位的男人猶其沒心沒肺,這世上有幾人可做到像父親那樣,能站在高位,還能給妻子最大的寵愛?龍蒼大地上,更難找出這樣稀罕的人來,舉目而望,皆是薄命的紅顏,薄倖的夫郎。?
好一陣幽靜,各懷計較,各有思量。?
許久後,金凌忽幽然一嘆,吐出一句:“殿下,傾城自幼仰慕你,你可知?”?
“咳咳咳……”?
說的甚爲直白,令喝茶的男子不自覺的嗆到了茶水,失了態。?
拓跋弘是好一陣驚錯,前一會兒言辭激厲,後一會兒突然表白,他還真是難以跟上她的思緒。?
不是第一次聽到有女子向自己傾吐愛慕之情,卻是第一次聽到這種很公式化的說辭,沒有羞澀,嘴裡說喜歡,目光卻澄流的翻不起半分漣漪,就好像這話完全不是她說的,而是在替別人陳述某個事實罷了。?
“弘以前不知,現在知曉了!”?
她能表達的這麼平靜,他自能應答的相對淡然,活了二十幾年,生平第一回發現和一個女人交談有點意思,他想看看她到底懷着什麼心思,並坦然的接受這個女子直勾勾的探視。?
“殿下不知,那是殿下從未曾把傾城眼裡,但與傾城而言,在太后將傾城指爲你元妻之後,你在傾城眼裡便是天神。殿下不光是國之棟樑,更是天下少見的奇男子,文才武功,樣樣讓天下人驚傳,人品高潔更爲謀士們所推祟。”?
聞言,拓跋弘不覺挑起半邊如劍鋒一樣的黑眉,很驚訝她會給自己如此大的褒讚,正當心頭微喜,卻又聽得她的語鋒忽然急轉而下,眼神也變的不屑:?
“可是,你卻在傾城的婚事上如此的不負責任,真的很讓人失望——?
“殿下,何爲責任?您可清楚這兩字的份量,一個昂揚七尺的偉丈夫,若對一個女子都負不起他最起碼的責任,又如何擔負天下人的責任?如何去保家衛國?又如何爲西秦王朝創造新的輝煌?”?
她將“責任”兩個咬是如雷般響亮,幾個反問又急又快,挾着萬馬奔騰之勢,狠狠擊拓跋弘心窩上。?
緊跟着,她語氣又一緩,垂下長長的睫毛,淡言道?
“是,傾城自知論才,不及你萬分之一,論貌,那簡直是無鹽轉世,論權勢,你是天,我是地,你是月亮,我只是一顆亞個兒就不會發光的星星。你看不中我,成啊,到皇上那頭旨退婚,傾城受點委屈,這事也就過去了。可是你一年一年的拖着,給着傾城一個幻想,卻在大婚前狠狠擊下一拳,這算什麼?晉王殿下,挾勢欺人,這可是明主所爲?始亂終棄,那可是大丈夫本色?試問這樣一個你,我慕傾城何苦還要委屈自己,去成全你?身爲人上之主,若不嚴以律已,若不能克已奉公,何爲天下百姓之表率?”?
從來沒有人把拓跋弘罵的這麼慘過。?
原本微笑的臉孔,全是吃癟的難看之色。?
這些年,他功績卓著,收失地,賑災民,修國制,被人誇讚,倒時常有,遭人惡罵,這可是頭一回,而且,還被人罵的狗血淋頭。他想辯駁什麼,張開口,卻發現自己竟沒有立場爲自己的行爲做任何掩視——?
這個曾經被自己鄙視到塵埃裡的女子,緩緩站起,傲然而視的眼神,是何等的凜凜不可犯,此時此刻,他有的是止不住的心虛,就好像眼前斥責於他的不是一個弱不禁風的閨閣女子,而是一個滿身智慧的長者……?
這些年,他見識過無數或美麗或聰慧的女子,就是沒有一個可以帶給她如此強大的震撼……即便心裡是惱羞的,卻依舊忍不住用一種欣賞的眼光去審視;又或者因爲,他素來愛才,常常鼓勵食客們直言不諱。?
不知是誰說的:人以銅爲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爲鏡,可以見興替,以人爲鏡,可以知得失。?
哦,對了,這是九無擎在諫言時曾說過的話,兩人雖是死對頭,但是,這話,他覺得極好,便引以爲戒。然而權位之上,很多人爲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做的更多的是迎合,或是含蓄而諫。像這樣赤~裸裸把他訓的一文不值的,她是第一個。?
他會覺得被叱的臉面無光,卻沒有因此而勃然而怒,大概是因爲愛才之心在作祟,或者是,他在這個女子身上看到了某些故人的影子——她身上透着某些只有“小凌子”纔會有的脾性,令他恍惚走神。?
久久的寧靜,久久的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久的他快成爲石雕,只有鼻際的氣息在無聲的吸納。?
“晉王,你還有話可辯說嗎?傾城有沒有說錯半句話,若有,請指正,若沒有,就得倒歉……你必須懷以十二萬分的誠懇向傾城倒歉……雖然,你的所作所爲,光憑你的一個倒歉,完全彌補不了什麼。但是殿下,身爲一個有擔當的國之棟樑,知錯而改,那是一種高潔的修養……這並不是傾城在矯情,而是晉王你作爲一個有德才兼備的品質,所應該具備的操守……”?
她的眼神閃閃發光,她的語氣不卑不亢,她的氣度傲然不羣,這樣的她,是他以前不曾見識過的——是她以前藏的太深了嗎??
沒有毀容前的她,總是柔質彬彬,安靜的就像是一副很不起眼的畫,掛在滿室墨香的書房內,只覺得它與整個書房很不合調,看着在眼裡,讓人不舒服——那個女孩子從不曾給過他如此強烈的震撼,像極了“小凌子”訓人時的樣子。?
“傾城……”?
認得這麼多年,這是他第一次叫她名字,忽然發現這名字,其實很好聽。?
他站了起來,一手負背,緩緩走到琴臺前,瞄了一眼那張樸素無華的七絃琴,極慎重的想了再想,才說:?
“可否再給我一次機會重新認得你?”?
說的甚爲婉轉。?
金凌挑起秀眉看着。?
“知錯而改,善莫大焉……弘在這裡誠心向你賠罪,先前不識,有所錯待,是弘錯了……”?
表情誠懇,語氣真摯,憑着金凌多年的閱人經驗,如果他不是很會演戲,那就說明這人不算壞到無可救藥。?
但她要的不僅僅是他的認錯賠罪,她要的是將他逼入絕境,於是,淡一笑,接道:“是不是有些遲了,道歉是必須的,給你機會再重新開始卻沒了必要,殿下休書一封,你我恩斷義絕……從此各自婚嫁,已再無關係……”?
狠絕的話,並沒有說完,雲姑姑再度躥了出來,臉色蒼白,撲通一下跪倒在地,極度緊張的勸道:?
“小姐,有道是浪子回頭金不換……殿下即已賠罪,您就成全了殿下這份心思吧……古來女子從一而終,小姐不可爲了一時意氣,而自毀前程啊……求小姐三思……”?
舒展的眉不覺擰打在了一起,唉,這個姑姑真愛打岔……?
拓跋想不到這個姑姑居然會再度爲自己說情,心下不由得又驚又奇又怪,而慕傾城閉嘴之後,當真就露出了猶疑之色,這令他忽然看到了一絲希望,而後,又在心下不覺暗自琢磨,這主僕兩人,一唱一和,一個白臉,一個黑臉的,是不是在玩欲擒故縱的戲碼??
一時之間,他也拿捏不定,心思轉了幾個彎後,他淡定的對答道:?
“傾城,弘以往有所錯待,他朝必全心相待……更會派人去尋遍天下神醫,爲你醫臉上之毒……”?
這話,乃發自真心,可聽在金凌耳裡就完全走了味道。?
她想:說來道去,相貌醜,總歸是男人最最在意的,心裡很不舒服,冷哼了一句,本想再損,卻看到雲姑姑在衝她使眼色,她只得生生嚥下那些還沒有脫口的冷嘲熱諷,一番沉思,心下便有了主意,淡道:?
“殿下,你要機會是不是?好,傾城可以給你……但是傾城有條件!”?
這話,令拓跋弘既喜又憂,喜的是她總算改口,憂的是,只怕她又會出難題了。?
“什麼條件!”?
“發一個誓,在鍄京城的城頭,向所有臣民宣告:你拓跋弘,一生一世只娶我慕傾城一人……晉王子嗣所出,必爲慕傾城所生,慕傾城此生若不能生養,晉王終身不能另納姬妾……若違此誓,西秦王朝必爲他國所覆……永生永世成爲他國之奴!”?
這誓,毒的厲害!?
鏗鏘落地後,令跪在地上的雲姑完全僵住。?
雲姑就像在看怪物一般,用一種無比驚駭的目光瞪着這個剛剛還說會顧全小姐心意的女子身上,這樣的誓言,簡直是在荒天下之大謬。?
先不說晉王是何等的尊貴,單是一個尋常男子,也做不到她嘴裡所說的:一生一世只娶一人,生無所出,還不許納妾??
這世上,生無所出,令家族斷子絕生,那是大不孝。?
更何況晉王還極有可能會成爲國之儲君,將來極有可能成爲一國之君王。?
試問一個帝王怎麼可能沒有三宮門院??
“小姐……這怎麼可能……”?
嘴巴就像被黏住了一般,困難的擠不出字來。?
那雙明燦燦可奪人魂魄的靈眸,晶光一動,無視雲姑姑難看的臉色,直視着那個臉色一層層被抽去的男子——那種震驚,那種難以置信,那種感覺被愚弄的憤怒在他臉上如浮光掠影般閃過,在雲姑姑的質疑聲還未說完的時候,低沉的打斷:?
“傾城,你這是故意在爲難我?故意報復我是不是?”?
“怎麼?你覺得這是爲難嗎?我怎麼不覺得!”?
金凌輕輕一笑,眼裡的流光就像天上的朝霞鋪展開來:?
“你會說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做到這一點是不是?如果做不到,就別打傾城的主意!晉王殿下,一個女子並不是非得嫁人才能活下去,你認定這是在爲難,那是因爲你不曾動情……如果你沒有放下心思喜歡一個女人,你就會認爲這是刁難。可事實上,不是——”?
她把最後兩字咬的分外響亮,緊接着又道:?
“一生一世一雙人,那僅僅是夫妻之間最起碼的尊重。世人常說情深不儔,便是如此!晉王殿下如果真想有所補償,就給傾城這樣一份傾城之愛,否則,就請帶着你全腔的誠意回去晉王府去做你威風凜凜的親王,不必再來鎮南王府腥腥作態……”?
“你……你竟敢說本王在腥腥作態?”?
手袖中,拓跋弘將自己的指骨捏得咯咯作響,心頭壓着的那份氣在一個勁兒往上冒——他是王爺,除了在皇帝跟前受過氣,何曾在其他人跟前,如此被奚落——這樣的挑釁,這樣的不留情面,脾性再好,也會被激怒,終於破口怒吼了一句:?
“我看你分明就在無理取鬧……”?
“好,那你就當傾城在無理取鬧好了……殿下有殿下的苦處,傾城也有傾城的原則,嫁入晉王府,與人共侍一夫,和滿府女子爭風吃醋,傾城?
做不到。殿下若是答應不下,那這樁婚事,從此休要再提起……”?
“你……”?
面對他乾脆利落的否決,拓跋弘氣結於心,厚實的胸脯劇烈的上下起伏。。?
“啪啪啪……”?
一陣不識趣的掌聲在這個時候響起來,緊閉的窗臺被人拎開,露出了龍奕那張俊美的笑容,另有一個風神玉立的漂亮少年斜倚在窗臺,正似笑非笑的衝着裡面的人拍着那雙淨白的手。?
“罵的好……”?
龍奕哈哈笑着,樂不可吱,一手支着窗臺,輕輕躍就跳了進來,一雙閃閃奪目的虎眸,落在金凌身上,心裡則在不停的嚼着她剛剛說過的話:?
“一個女子並不是非得嫁人才能活下去,你認定是在爲難,那是因爲你不曾動情……”?
“如果你沒有放下心思喜歡一個女人,你就會認爲這是刁難,可事實上,不是——一生一世一雙人,那僅僅是夫妻之間最起碼的尊重。?
“世人常說情深不儔,便是如此!”?
“晉王殿下如果真想有所補償,就給傾城這樣一份傾城之愛……”?
真正的慕傾城,自不會提這樣苛刻的要求,會提這樣要求的人,在這世上,只有琬兒——這個丫頭在用她的眼光考驗晉王,她這是想給慕傾城調教一個好夫君??
可能嗎??
不管想樣,這個小女人的這番話,實實在在讓他大開了眼界!?
“景天總算是見識了何爲錚錚奇女子!”?
另一個陌生少年呵呵一笑後,以一個漂亮的身姿躍了進來,?
閣樓內那劍拔弩張的氣氛,因爲他們二人突然冒出來,而消散了下去。?
金凌抽了抽嘴角,瞟了一眼這兩個愛偷聽牆腳的傢伙:龍奕幹這種出格的事,她不稀奇,稀奇的是這位雲國的太子,怎麼也盡幹這種“無理頭”的事。她沒把注意力在龍奕身多停留,而在那自稱“景天”少年身上,回來巡視。?
來鎮南王府的前,逐子已經跟她提了雲國太子的事,說這傢伙閒着沒事,昨兒個已向西秦國的皇上遞了國書,有意結兩國秦晉之好,雲國的國君欲爲他身邊一隻封了名號,卻從不曾真正在朝中現過身的燕王來求親,求的正是慕傾城。?
雲國這地兒,金凌去過,那邊的風俗比起西秦較爲先進……那邊的國君,以仁治天下,以法治得人心,風氣甚爲清明,卻不曉得他們怎麼想到要求讓傾城去和親。?
她轉着了一個身,一身淺湖色的羅裙,在衆人眼裡劃出一朵優美的旋弧,身材妙曼,甚爲撩眼,繞着兩個不請自來的貴客轉了半圈,不留情面的落下奚落之辭:?
“兩位公子,若是吃飽了撐着沒事做呢,可以去吃吃花酒,做這種爬窗的事,本姑娘以爲,實在有損爾等的形象!”?
“不不不,我覺得吃花酒,不及在這裡看戲來的有趣……這種戲碼,那可是千年難聽一回,怎麼可以錯過……本公子一向喜歡爬窗,你不必放心上,也不放心我的明譽有損……倒是太子,身爲一國之儲君,做這種雞鳴狗盜的事,傳出去,就有點……那個了!”?
某人臉皮一向很厚,嘻嘻哈哈,沒一點正經,完全不以此爲醜。?
“咳咳咳……”?
墨景天無辜的乾咳的幾下,用白玉的手掩着脣:?
“其實,我是誤聽賊言,說什麼這裡風景獨好,我涉世不深,一個情不自禁,就被騙了上來了。結果發現風景不算佳,戲份卻是絕好,當真是令人生趣了一番。慕小姐……在下墨景天,慕名而來!”?
年輕的俊臉露着得體的笑,優雅的舉止,彰顯着其人良好的教養,膚白如玉,不像龍奕和拓跋弘那般皮厚肉粗。?
而,所謂的慕名而來,更是讓人匪夷所思。?
慕傾城在這鎮南王府內,可沒有什麼地位,在外,既沒有才名也沒有貌名,這種理由,好笑,並且,古怪。?
她很納悶,雲國怎會在這個時候來插到這麼一腳??
爲什麼她有一種奇怪的直覺:這人的目標不是慕傾城,而是她金凌呢??
待續!?
下章,九無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