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祿寺馬全和馬皇后是遠房族親,以及他家閨女命格極貴的說法當然也傳到了東宮呂側妃的耳邊。
文官家的女兒,容貌才華都極其出挑,正對太子的喜好,而且還和馬皇后沾親……馬皇后還召見了馬氏,眼線來報,說馬皇后聽說很喜歡馬氏,要她時常進宮陪着說話。
呂側妃聽到這些消息,一件比一件煩心,眼神裡焦躁之意藏都藏不住,攬鏡自照,鏡子裡的她依然美麗,有着中年女子獨特的丰韻,可再多的脂粉也調不出青春的模樣。
而馬氏……想起御花園的驚鴻一瞥,呂側妃醋意更濃了,煩躁至極,將梳妝檯上鏡子,首飾,胭脂水粉都撫到了地上。
朱允炆端着湯盅進來,無視地上的狼藉,暖言說道:“母親,我叫御廚房燉了雪梨燕窩湯,最是降噪去火的。”
去歲身邊的心腹嬤嬤安排被親兒子用開水活活燙熟,以示警告後,呂側妃心中隱隱害怕這個早熟的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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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疑,朱允炆是她的驕傲,但呂側妃發現兒子溫文爾雅下兇殘叛逆的一面後,她又覺得害怕了,因爲這樣的兒子,她難以掌控。
母子兩人都擅長演戲,雖然情感上已經開始有了隔閡,但表面上兩人比往昔更加母慈子孝。
朱允炆雙手捧着湯盅遞給母親,“這湯是御膳房燉的,不過裡頭的燕窩是兒子昨天用小鑷子一根根挑出裡頭的雜毛清理的,您嘗一嘗。”
呂側妃接過湯盅放在一旁,“既然是你親手挑的,自然都是好了,待會放涼了我就喝。”
朱允炆卻打開了湯盅的蓋子,輕輕吹了吹上面的熱氣,“兒子放在外面涼一涼,現在不冷不熱,剛剛好呢。”
呂側妃實在沒有心情吃燕窩,“允炆,娘現在不想吃。”
朱允炆體貼的說道:“娘不喜歡吃血燕?那好,今晚兒子連夜挑一盞白燕窩。”
“夠了!你有完沒完!”呂側妃大怒,伸手要摔湯盅,朱允炆身形敏捷躲過了,臉上笑容一點沒變,“母親莫要生氣,怒氣攻心,秋天氣燥容易傷肺,心肺受損,兒子會心疼的。”
“你——”呂側妃被長子氣得無語了。朱允炆尤嫌不夠似的,雙手再次遞上湯盅,“母親最近火氣很大啊,太醫說了,雪梨燕窩湯是降躁的好物,您真的不打算用一些嗎?”
呂側妃知道,今天她若不順了兒子的意,明天的白燕窩就會送過來。
呂側妃接過湯盅,喝藥似的三兩口就吃完了,“這下你滿意了?走吧,我想靜一靜。”
朱允炆卻優哉遊哉的坐下了,“有些事情,就像這碗雪梨燕窩湯一樣,該來的始終都會來,您着急上火也不管用,以爲除掉小姨就安枕無憂?母親,您想的太簡單了。”
提到常槿,呂側妃想起了那個燙熟的嬤嬤,不禁打了個冷顫,“我已經發誓,不會再動常槿這個丫頭分毫,你何必咄咄逼人……我是你母親!不是仇人!你爲何還要嘲笑我!”
朱允炆笑意裡帶着幾分嘲諷,“好教母親知道,您以前衝動愚蠢的算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以後莫要再動這個念頭了。皇爺爺和皇祖母從來沒有將您扶正的意思,他們會一直選下去。馬全此人看似無心追逐名利,不主動和皇祖母認親,其實心裡精明着呢,欲擒故縱這一套是我們早就玩膩了的招數。”
呂側妃眼裡迸出一股殺意,“無心名利?呵呵,那他考什麼進士?當什麼官?爲何不在鳳陽鄉下當一輩子鄉紳名士?皇上皇后怎麼看不清馬全這個無恥小人的嘴臉!”
朱允炆說道:“馬全是鳳陽人,和皇爺爺是老鄉,又和皇祖母是傳聞中的族親。皇爺爺一直想優待皇祖母的族親,馬全正好出現了,他又是個極其有眼色的人,不厚着臉皮往皇祖母跟前湊,總之不令人討厭,皇爺爺就更加誇讚馬全是個穩妥之人,至於那個馬氏,皇爺爺對皇祖母向來都是敬重的,估計有些愛屋及烏吧。”
呂側妃冷笑道:“難道要出第二個馬皇后嗎?兩代皇后皆出一家,真是笑話。”
“馬家本來就凋零了,再出個馬皇后,也不至於有外戚之憂。”朱允炆說道:“不過說老實話,兒子真心不希望多出一個嫡母,可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我們不能先亂了陣腳,母親這些天太過焦躁了。”
呂側妃急切的問道:“爲娘當局者迷,允炆,你最聰明瞭,可有法子對付馬家和那個小賤人?”
朱允炆嘲諷道:“母親對付小姨時的手腕和勇氣去那裡了?照葫蘆畫瓢對付馬氏即可。”
“不許再提那件事!”呂側妃低聲道:“我們在常家暗中佈置多年,有足夠多的耳目人手,可是馬家就不同了,馬全狡猾仔細,治家慎嚴,滴水不漏,像一隻刺蝟似的,我們無處下嘴。”
“果真如此厲害?”朱允炆沉吟片刻,自問自答道:“也對,馬全居然早就在龍興寺佈下眼線,專門堵着大明第一相士袁珙給他家閨女算命,這就說明馬全心思之深,佈局嚴密,估計他們早就防備,母親,我們此時不能貿然出手,否則會被馬全抓到把柄的。”
“另外請母親寫密信告訴外祖父他們,要把家裡的下人管家等梳理一遍,尤其是近兩年進府的人來歷底細打聽清楚了,一旦有誰和馬家有關聯,不用多話,趕出去就是了。”
呂側妃向來只有她算計別人的,沒想到兒子居然先滅自家威風,長他人志氣,警告馬全有所動作。
呂側妃說道:“未免太小題大做了吧?我們當真什麼都不能做?”
朱允炆說道:“小心駛得萬年船,母親這些年太順遂了,時常忘記這句話。其實對於我們如今的地位而言,不犯錯就是最大的進攻。”
呂側妃不甘心,“難道就這樣看着那馬氏得帝后的喜歡?”
朱允炆彎腰拾起地上散落的金鑲寶丹鳳點翠步搖簪,細細吹去簪子上灑落的胭脂,插在母親的圓髻上,“這簪子是父親送的。母親,父親纔是您一輩子的依靠呢,您抓住父親的心,做好固寵這件事,比防備什麼馬氏周氏強的多。”
呂側妃遲疑道:“可是你父親並不能決定他續不續絃,甚至娶誰也不是他能說了算的。”
朱允炆繼續低頭給母親收拾殘局,將一枚枚首飾撿起來,“事到如今,您能掌控的也只有父親了。母親,您可別讓兒子失望喲。”
長子的話難聽,但說的都有道理。只是——呂側妃半蹲下來,抓着兒子撿首飾的手,誠懇的說道:“允炆,你以後可不可以不這樣和娘說話?那一次是娘一時心急,做錯了,事先應該和你商量的。母子之間沒有隔夜仇,你原諒爲娘這一次,娘保證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朱允炆直視着呂側妃的眼睛,“事不過三,而娘已經有過兩次了,兒子不敢想,如果有第三次,娘會瞞着我做些什麼。第一次您放猛虎咬常槿和弟弟,我被殃及池魚,差點葬身虎腹。第二次您使用下作手段,要毀了小姨的清白,幸虧我及時趕到,要不然……您並不瞭解小姨,這樣的女人絕對不會受辱自盡,她心中有對水生的愛,有太子妃臨前的囑託,哪怕千瘡百孔,她也會堅強的活下來,甚至找到反殺報仇的機會。”
呂側妃緊緊握着兒子的手,“是的,娘連錯兩次,娘知錯,後悔了,允炆,你原諒娘吧,娘再也不會瞞着你了。”
朱允炆淡淡道:“您經常教兒子識人之道,不要輕易給人第二次犯錯的機會。只是人都會犯錯,有些人是可以原諒的,但原諒她的前提是看她一直在做些什麼,而不是聽她說什麼。說話太簡單,上下嘴皮子一碰,頂多加一些唱練做打鬨人,真正難的是做。母親,你若真的悔過,那就做給兒子看好不好?”
呂側妃好容易熬到兒子鬆口了,趕緊表態說道:“好!母親一切都是爲了你,只要你好了,母親纔會好!”
“很好,那兒子拭目以待了。”朱允炆親切的扶着母親站起來,呂側妃這才發現兒子最近竄個,已經比自己稍微高一點了,她需要擡頭才能看到兒子的眼睛。
兒子小時候眼睛就生得這樣明亮有神,她只需看着兒子的眼神,就知道需要什麼,尿了,餓了,累了,怕了,想要陪着他玩耍等等,那時她感覺和兒子相連有形的臍帶早已割斷了,但無形的臍帶一直都在,母子間溝通毫無障礙。
可是現在,呂側妃已經看不懂兒子的眼神了。兒子彷彿已經原諒了自己,可是背後那股冷靜得近乎冷漠的審視令她不寒而慄。
長子太像她了,她害怕。因爲她很清楚自己個什麼樣的人,用情已經掌控不了長子了,必須用利益鞏固母子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