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煜翔留在了紫霞宮。
然而兩個人之間卻什麼都沒有發生。
他飲酒,她品茶。他揮毫,她弄簫。他觀星,她賞月。或自得其樂,或談笑風生。然後他賦詩,她卻說她不會。
他笑,因爲他不信。她也笑,因爲她終於說了一句真話,而別人卻不信。
他喝得酩酊大醉,她笑得癡然如夢,兩個不甚清醒的人,卻背靠着背一起看到了日出。
那時候,他不是君主,她也不是嬪妃。
朝陽升起後,她卻睡了。陽光淡淡地灑在她臉上,閃閃爍爍,彷彿是會跳舞的音符。她看不到,但他卻看到了。
她醒來,他已經離開,只在她的頭側留下一隻團龍玉佩,很精美,很尊貴。
她時常撫摸着玉佩,卻不知它代表着什麼,但是她隱約覺得,經過那一夜,一切都已變得不同。
“小姐,容妃娘娘來了!”
紫月挑簾走了進來,見蘇嫣雪又在摩挲着那隻玉佩發呆,不由地搖了搖頭。
蘇嫣雪回過神,將玉佩放回抽屜,示意紫月請容妃進來。自從煜翔在她這裡過了一夜,她這紫霞宮就再無寧日,牛鬼蛇神一個接着一個地輪番上陣,連莊夫人都親自駕臨,只不過七、八天的光景,嶄新的門檻便被踏掉了漆,瞧着都有些慘不忍睹。
“給姐姐請安了!”
容妃笑呵呵地走進門,臉上喜氣洋洋,如果不是這個時代沒有彩票,蘇嫣雪還真以爲她中了五百萬。
蘇嫣雪客套着笑了笑,趕緊招呼容妃坐下,“妹妹怎麼有空來我這紫霞宮?聽說你最近正忙着學什麼胡旋舞,忙得廢寢忘食呢!”
容妃一擺手,笑道,“哪兒有那回事!臣妾這副懶骨頭,怎麼可能有那個勤快勁兒?不過是學着玩,尋個樂子罷了!倒是趙婕妤最近學琴學得起勁,據說那安陽殿一連幾天都是歌舞昇平的呢!”
經容妃這一提,蘇嫣雪也發覺好久都未見過趙婕妤,這一想起趙婕妤,又不由地想起了雲述,他現在會在安陽殿嗎?
侍茶女官端來香茶,蘇嫣雪笑着接了,才道,“瞧你說的,有咱們衛國第一琴師親自相授,哪個學生能學得不起勁呀?”
“姐姐可是羨慕?”容妃接過茶,還不忘調侃。
蘇嫣雪笑了,放下茶碗,“當然羨慕!不過我可沒那個福氣!這撫琴呀,還是得好性子的人才能學得起來,我這一副急躁相,怕是能氣死夫子!”
容妃聞言,一臉不贊同,“姐姐這性子,可是天下難尋的妙人兒,那夫子想找還找不來呢!不過依臣妾看,姐姐的大才,哪兒能擱在玩樂上啊?後宮瑣事那麼多,姐姐以後怕是忙都忙不過來,即便是姐姐想學,也沒有時間呀!”
蘇嫣雪見狀,心思一轉,便已明瞭容妃此來的意圖,看來這協理後宮的目的一日沒達成,她便一日不會罷休!難道這後宮管轄權的誘惑力真的就這般大?
“我怕什麼!不是還有妹妹你幫我嗎?”
罷了罷了,她想要,她就成全她。只是不知道煜翔是怎麼個看法?
“姐姐的意思是......”
蘇嫣雪說得這般爽快,倒是容妃有些轉不過彎兒來。
“我的意思是怎樣,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的意思是怎樣,咱們還是需要皇上一個準信兒不是?”蘇嫣雪笑着看了容妃一眼,給了一個太極答案。
容妃點點頭,“姐姐說的是!不過這事也不能再拖了,臣妾宮裡的那些個奴才都快反了天了,再沒有個宮規懲罰一下,臣妾真怕是管不動了!”
“得!只要皇上同意——”
蘇嫣雪的話還未說完,門外通稟太監便高喊了一嗓子“皇上駕到”,衆人一聽,急忙起身的起身,跪地的跪地,皆斂容靜候。
剛說到他,他就來了,這來得也太是時候了吧?難道這就是天意?老天真的有意讓容妃協理後宮?
蘇嫣雪低垂着頭,委實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煜翔以摺扇撩開門簾,滿面春風地走了進來,衆人急忙請安,尤屬容妃的聲音最高,瞬間便引起了煜翔的注意。
“哦?容妃也在?大家都免禮吧!”
衆人謝恩平身,蘇嫣雪讓開身,煜翔在軟榻上坐了,又笑道,“朕打攪你們了吧?你二人都聊什麼呢?”
容妃笑了,“不打攪!臣妾與姐姐也正聊皇上您呢!”
“哦?”煜翔一聽,頓時來了興趣,眼光卻是瞧着蘇嫣雪,“愛妃都聊朕什麼了?”
蘇嫣雪垂首一笑,輕道,“也沒什麼!只是容妃妹妹在與臣妾商量協理後宮的事情,臣妾說此事還須皇上做主,剛起了個頭,皇上您就到了!”
“原來是這樣!”煜翔點了點頭,原先的興致卻明顯低了下去,“這事是朕疏忽,貴妃現在既已是後宮之主,那這後宮之事,就由貴妃做主,朕無異議!”
“既如此......”蘇嫣雪想了想,笑道,“那臣妾就直言了!臣妾入宮日子尚短,宮中還有許多事情都不明白,現在讓臣妾一人打理後宮委實有些困難,所以有容妃妹妹相助也是一件好事,如果皇上沒有意見,那臣妾就允了容妃的請求,讓她協理後宮!皇上覺得可行?”
煜翔看了容妃一眼,略一沉吟,道,“既然這是愛妃的意思,那朕就準了!貴妃主理後宮,督導一切,容妃從旁協助,但不可擅越,你二人有事無法解決,可以找朕商議,但切記一句,後宮絕不可亂!”
“臣妾遵旨!”
協理後宮一事塵埃落定,蘇嫣雪此時卻沒心思去看容妃的表情,見侍茶女官爲煜翔奉上香茗,急忙走過去接了,又道,“皇上政務繁忙,來紫霞宮可是有事找臣妾?”
她方纔看了一下漏斗,現下剛到巳時,正是奏摺往復的繁忙時期,他爲何會跑來紫霞宮?
煜翔接過茶碗,若有若無地看了一眼容妃,方纔對蘇嫣雪笑道,“沒什麼大事,朕只是批閱奏摺有些累了,所以來愛妃這裡轉轉,順便告訴愛妃一聲,今晚朕要爲幾位藩王與諸侯踐行,在宣吉殿設了酒宴,愛妃身爲貴妃,須要一同出席!”
“臣妾?”她也要陪宴?
煜翔笑着點點頭,“諸位王公都想借此機會仔細瞧瞧朕這位新貴妃的風采,說是在大典之上一晃而過,沒有看清啊!”
容妃笑了笑,接過話茬,“貴妃姐姐天姿國色,今晚怕是要驚呆一羣人了!”
聽出容妃話語中的一絲酸意,蘇嫣雪略一思量,笑道,“皇上,聽說容妃妹妹最近在學一種胡旋舞,而且現在已經小有所成,何不讓容妃妹妹與臣妾一同去呢?也好讓妹妹爲皇上獻上一段這新學的舞!”
俗話說,槍打出頭鳥。如果不想成爲衆矢之的,那就不能獨佔鰲頭。倘若她一個人去,所有的槍就沒有選擇地只對準她一個人,但是再多一個人,那就是五五分成,危機也就降低了一半,何樂而不爲?
“胡旋舞?”煜翔挑了挑眉,點頭道,“這倒是個朕從未看過的舞蹈!那容妃可想與貴妃一同去?”
容妃笑了,“臣妾練舞本就是爲了給皇上助興,如今有此機會,臣妾當然願意!”
蘇嫣雪聞言,眉頭微動,卻未言語。也不知道方纔是誰說她練舞只是尋個樂子罷了!唉,這女人呀,果真是這世上最善變的動物!變色龍它算個屁呀!
煜翔點點頭,站起身道,“既然這樣,那容妃你好好準備!朕回去了,前頭還有許多奏摺要看,你們接着聊吧!”
“送皇上!”
二人送走煜翔,容妃心不在焉地客套了幾句之後,也興致勃勃地走了。蘇嫣雪坐下喝了幾口茶,忽然想起了雲述,遂急忙叫來紫月,兩人一同去了安陽殿。
到得殿門口,已可聽見殿內悠揚的琴聲,嫋嫋錚錚,仿若人間仙樂一般,美妙得無法讓人不駐足聆聽。
蘇嫣雪輕倚殿門,閉目傾聽——
錚聲漫漫,彷彿清瘦的寒梅在笙歌深處悄然隱去,冶豔的桃花已恣意湮染了畫屏,春意酣暢的圖卷,枝頭鬧,繁花俏。
扣弦絲絲,宛如少女無盡的愁思,千箋寫倦,流年輾轉成指縫間細碎的風絮,山重水複間依稀多少過眼雲煙,淡化爲水墨畫中離別的留白。
餘音嫋嫋,似是一縷酣然清醉的的風花雪月,在飄然而落的桃花裡漸次渲染,流於昨年的雲煙,被流逝的風河輕輕拂去,終如冷月般靜默。
一曲終了,蘇嫣雪睜開眼,若有所思地看着琴聲傳來的方向,若論琴技,此曲必是雲述所彈奏,可是爲何他要把一首春日之曲撫得如此憂傷?
愁緒、離別、流年、冷月、沉寂,人人都說樂爲心聲,他到底想要藉着音樂訴說些什麼呢?蘇嫣雪垂下眸,想起花燈會上他意外地出現又神秘地離開,又想起淑妃說起他時異樣的神情,似乎處處都透着古怪,這雲述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又或者,他到底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