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呈平,趙婕妤明顯有着些許驚詫,蘇嫣雪亦有些不解地看着臉色不佳的煜翔,一時忘了規矩,反倒是雲述率先回過了神,急忙跪地叩頭,一語驚醒衆人。
“罷了罷了,都免禮平身吧!”煜翔掃了三人一眼,引一旁的呈平到桌旁坐下,這才又看向衆人,道,“呈平郡主仰慕雲公子日久,方纔聽說雲公子此時正在安陽殿,就央求朕帶她來見上一見,朕此來沒有打擾到你們吧?”
“皇上能來,臣妾高興都來不及,怎麼能說是打擾呢?”趙婕妤溫柔地笑着,說完又轉身命侍婢端上新鮮的茶點,熱絡地招呼煜翔與呈平品嚐。
呈平睨了一眼茶點,卻紋絲未動,只將雙眸牢牢地定在雲述身上,不住地打量,“早就聽聞咱們衛國第一琴師不僅琴技高超,而且是風度翩翩,一表人才,今日一見,真是風采猶勝傳聞!”
“郡主過獎!”雲述淡淡地垂首迴應,至始至終未曾瞧呈平一眼。
沒想雲述的淡漠非但沒有引起呈平的不滿,反倒像是引起了她的興趣,呈平站起身走到雲述身旁,又低頭看了一眼那斷了弦的琴,笑道,“想必雲公子教琴一定十分認真,連琴絃都禁不住練習,想要休息了呢!”
“郡主說笑!”雲述依舊低着頭,語氣不鹹不淡,連姿勢都不曾變過。
蘇嫣雪睨了雲述一眼,微垂下頭,掩住眼中淡淡的笑意。聒噪的落花遇上沉默的流水,誰痛苦誰知道!
見雲述仍不願搭理自己,呈平的面子有些掛不住了,自己自幼就是男人的焦點,何時受過這種冷遇?!但礙於多人在場,也不能發作,只得略帶尷尬地走回煜翔身邊,笑道,“都說這有本事的人,脾性都有些古怪,以前我還不信,今兒可算是見識了!”
煜翔聞言,看了蘇嫣雪一眼,對呈平笑道,“可能雲公子與郡主不熟,加上其又是生性內斂之人,所以才顯得拘謹了些,朕看他與貴妃她們熟悉了之後,彼此倒是相談甚歡嘛!”
眼看戰火又無端地波及到自己,蘇嫣雪暗自嘆了一口氣,看了煜翔一眼,卻識相地沒有言語,她就知道他頂着那張臭臉進門,一定沒好事,果然,還沒說上三句話就開始找茬了!
“聽說貴妃娘娘與雲公子是舊識?”呈平挑眉看向蘇嫣雪,頗有些挑釁的意味。
蘇嫣雪擡眼看了一眼呈平,又垂下眸,淡道,“見過一兩面!”
“哦?只見過一兩面就可以如此熱絡,貴妃娘娘真是平易近人!”呈平雖仍笑意盈盈,但其話中的暗諷,只要是正常人都聽得出來。
蘇嫣雪也不惱,只當作沒聽見,眼皮也不擡,淡道,“郡主也不差!”
雲述眉頭微動,擡眼睨了蘇嫣雪一眼,繼而將頭垂得更低,但站在一旁的趙婕妤還是看到了他微微揚起的嘴角。
看了看雲述,又看了看蘇嫣雪,再看呈平一臉惱色,趙婕妤眨了眨眼,忽然明白了些什麼,隨即也將頭垂低,極力掩住笑。
話癆碰上悶葫蘆,神話也會抓狂吧?
煜翔一直安坐在桌旁,品茶,看戲,雲述與蘇嫣雪二人的小把戲自然沒有逃過他的眼睛,只是他沒點破,直到趙婕妤也低下了頭,屋子裡陷入空前的靜默,煜翔才忍不住搖頭失笑,他這一笑,倒把呈平給笑蒙了。
“皇上何事發笑?”呈平不解。
“哦,沒什麼!”爲了避免呈平尷尬,煜翔還是選擇了說謊,“只是屋子裡太過安靜,朕忽然有了一種上朝的感覺!”
“百官上朝啓奏國事,應該很熱鬧,怎麼會安靜?”呈平明顯不信。
煜翔笑了笑,笑中隱含着一絲旁人無法察覺的無奈,“歷朝歷代的官吏,都喜歡報喜不報憂,但是當朝中只有憂沒有喜之時,你說他們不安靜又能幹什麼呢?”
從未見過煜翔憂國憂民的那一面,乍聞煜翔此言,蘇嫣雪心下微微一動,不由地重新開始審視起眼前這個看似潑皮無賴般的皇帝。
她以前是不是將他看得太低了?複雜的朝局他尚且能看得這般透徹,何況是後宮女人那些小把戲?會不會......一直都是他什麼都知道,卻只是什麼都不說而已?他有這麼可怕?
思及此,蘇嫣雪的脊背不由地竄過一陣涼氣,再看煜翔時,不免生出一絲敬畏。不管他再怎麼無賴,再怎麼可惡,不論他是口蜜腹劍,還是笑裡藏刀,他終究是一個帝王。雖然她鄙視神聖不可侵犯這句話,但他能輕易地掌控人的生死,而且更能讓人生不如死,這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她不怕死,卻怕生不如死。爲何這麼簡單的事情,她會一直忽視到現在呢?
不待衆人給出迴應,煜翔笑着站起身,略一沉吟,道,“朕原想與雲述及兩位愛妃切磋一下琴技,不過朕看朕在場,諸位不免有些拘束,朕還是不打攪婕妤練琴了,這就去雲軒宮看看朕的皇子!”
“皇上要去看小皇子?”呈平聞言,登時雙眸鋥亮,“呈平自幼就喜歡孩子,想必皇子一定十分可愛,不知呈平可否隨行?”
煜翔欣然點頭,衆人見呈平也要跟着一起去,除了在心中暗歎其纏功了得之外,不由也鬆了一口氣。
衆人讓路送行,一路送至安陽殿門口,煜翔出門的腳步頓了一頓,轉身看向蘇嫣雪,搖頭笑道,“時間真是飛逝呀!朕剛剛纔想起,這馬上就快一個月了呢!”話說完,也不理會衆人疑惑的神情,轉身悠閒地走了。
煜翔悠閒了,蘇嫣雪卻心頭一縮,宛如大冬天忽然被人潑了一身冷水,透心涼。
“什麼就快一個月了?皇上在說什麼呢?”見煜翔走遠,趙婕妤疑惑地看了看蘇嫣雪,又看了看雲述,滿是不解。
雲述只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面色稍顯凝重的蘇嫣雪,沒有言語,轉身回了花廳。趙婕妤輕喚猶自發呆的蘇嫣雪回屋,卻被蘇嫣雪婉言謝絕了,經過煜翔這一鬧,她已失了聽琴的興致。
“既然貴妃姐姐覺得乏了,那就回宮歇着吧,反正雲公子過幾日還會來,那時姐姐再來聽也不妨事!”
蘇嫣雪點點頭,喚來一直在廊下靜候的紫月,告辭而去。走在回紫霞宮的路上,蘇嫣雪忽然反應過來,煜翔臨走前特意說的那句話,目的是否就是要讓她失興回宮?思及此,蘇嫣雪的腳步停了下來,她這不就是順了他的意?
“小姐!”紫月忽然拽了拽她的袖子,低聲道,“那人......是不是韶華公主啊?”
順着紫月的目光,蘇嫣雪瞧見遠處迴廊上僕從簇擁着一個紫衣美人緩緩走來,華貴的衣飾,高昂的下巴,不是韶華是誰?
蘇嫣雪笑了笑,轉頭問紫月,“看到她你會想起誰?”
“剛剛見着的那個呈平郡主唄!”紫月根本不假思索,嫌惡道,“只有她們這種從小就是衆星拱月拱大的千金貴女,纔會從不把別人放在眼裡,總是用鼻孔看人,瞧着就讓人討厭!”
對紫月的牢騷,蘇嫣雪雖感同身受,卻也只能一笑置之,始終身處後宮,多言不如少語。
“小姐,咱們繞路走吧!”
“現在只怕來不及了!”她敢打賭,韶華早已看到了她們。
“那怎麼辦?奴婢可不想給她行禮!”
蘇嫣雪笑了笑,卻仍是舉步前行,“這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記得我娘曾跟我說,討厭一件事,如果避免不了,唯一的解脫方法就是迎上去,然後漠視它!”
“爲什麼不是迎上去,然後揍它?”
“因爲那是最下乘的方法,只有蠢人才會用!”
兩撥人逐漸靠近,蘇嫣雪回身瞧了一眼身邊僅有的紫月,又看了看迎面而來的十多號人,越發覺得揍人是下乘的方法,雖然,她也很想用。
“貴妃安好!”韶華率先福了福身。
“公主亦安!”蘇嫣雪點頭回禮。
“貴妃娘娘這是要去哪兒?”今日的韶華,雖然仍帶着一絲改不了的盛氣凌人之態,但脾氣卻奇蹟般地溫和了許多。
“剛從安陽殿出來,正準備回宮呢!”蘇嫣雪笑道。
“這麼巧?”韶華還未答話,一旁的杜鵑卻驚呼出聲。
韶華狠狠地瞪了杜鵑一眼,嚇得杜鵑臉色煞白,急忙退縮不語。然而自從知曉蘇嫣雪是安陽殿而來,韶華的臉色便頓時變得有些不好看,蘇嫣雪初時亦有些詫異,但一想到韶華與雲述之間特殊的關係,心下登時瞭然。
“公主要去安陽殿?”瞧韶華今日怪異的脾氣,精緻的裝扮,必是去見雲述吧?
“是呀,不過還是晚了貴妃娘娘一步!”眼看眼前之人又變回往日熟悉的韶華,蘇嫣雪一直懸着的心方纔稍稍放了回去,正所謂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韶華若是一直裝得那麼溫和,反而會讓她不知所措!
“趙婕妤與雲公子正在練琴,本宮不耽誤公主的行程了!”有些事,越多加解釋,越會顯得像是欲蓋彌彰,既然多說無益,還是先走爲妙。
蘇嫣雪點頭告辭,韶華也未加阻攔,只冷冷地看着蘇嫣雪遠去,袖中的拳頭越握越緊,以致指甲扎進肉裡也不自覺。
蘇嫣雪一路越行越快,直至走出迴廊,身後再也感覺不到韶華刺目的注視,方纔停下腳步。回過頭,看着韶華一行人遠遠離去,心中隱憂漸起,她與韶華的這個莫名其妙的樑子,只怕是愈結愈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