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珺自從跟舅舅張軻到了十里界,雖然日子過的有些清貧,吃住大不如江陵,畢竟沒有了養母張氏的咒罵,小蕭珺心裡也少了很多陰影,況且還有張軻家的一羣孩子,天天逗着玩耍,也少了幾分孤單。
張軻把從東平王府掙來的餉錢,修了房子,又買了頭耕牛,日子過的寬裕了許多。羅氏看着家境有些改善,巴不得攀附上王府。整天算計了讓張軻再回王府,當差掙錢。
“這日子看着寬裕了,難得咱又這門親戚,下個月再到王府去,你勤走動着點。”
張軻懶洋洋坐在凳子上,翹着腿晃來晃去,“你這婆子還挺貪心,老讓我去王爺那裡哭窮。”
“你是男人你養家,你不去誰去?”
“我去了給姐夫說什麼呀,又遇洪水?”
羅氏拿着手裡的衣服抽了張軻一下:“你這笨人,就說讓小美娘看看爹孃啊。”
“美娘一見我姐姐就哭,虧你想的出來。”張軻一邊扣着耳朵一邊琢磨着怎麼再開口要點小錢貼補家用。
在羅氏的再三催促之下,張軻從十里界住了三個月,又收拾牛車返回江陵城,順便把蕭珺帶回王府。
樑國不過三百里大,走了兩天便到江陵城,來到王府,猛然間張軻發現,府上白綾白幡,俱是素縞,路過王府門口的人,還不時的指畫說道。
正巧家丁王五打掃院子走出來,張軻跳下牛車便問:“王五兄弟,這王府出什麼事了?”
“哎呀,舅爺你可回來了。”
“張夫人過世了。”
“啊?走的時候,我姐姐還活蹦亂跳的咒罵美娘呢,怎麼倆月功夫就過去了?”
王五幫栓了牛車,把蕭珺從車上抱下來,邊往府裡走邊說:“前些日子,夫人也得了肺癆病,咳血不止,臨走時不住的罵這小美娘是災星、催命鬼,至死罵不絕口呀。”
張軻二番回王府,得知姐姐傳染了肺癆,僅僅兩個多月,也暴病而亡,驚訝萬分。張軻問道王五:“那王爺如何?”
“自打王妃過世,王爺悲痛欲絕,半個月都沒下過牀了。”得知東平王蕭岌病危,張軻帶着蕭珺趕忙來到蕭岌病榻前。
此時的蕭岌已是面色憔悴,兩眼無神,再看牀邊,還有咳血時沾染的血跡。張軻不覺淚下,蕭珺也跟着哭起來,二人跪倒牀前,張軻哭訴道:“王爺,我不該帶小美娘去鄉下,她連自己的養娘也沒能見上一面。”
蕭岌伸手似想比劃而非比劃,孱弱說道:“張軻你心地善良,以後必能厚待美娘,我這女兒託付與你,你可勿負我蕭家。”
“王爺放心,我一定好好待她。”
“我……我牀頭有一木匣,是我給美娘存的些銀子。我體弱多病,全靠朝廷空響養活,家無餘資。”
“王爺放心,小的定會厚待美娘。”
蕭岌伸着手摸了摸蕭珺的頭,對蕭珺說道:“美娘,你記住你五世祖是梁武帝蕭衍,你親生父親是當今皇…...皇……”蕭岌一口氣沒上來,昏厥過去,死在病榻之上。張軻撫着蕭岌屍體放聲大哭,還不明白世道炎涼的蕭珺也跟着哭了一通。
半年光景,東平王蕭岌夫妻二人,皆因肺癆不治身亡,江陵城裡的人傳說的東陵王府,又是有妖又是招鬼,神乎其神。最終把生在二月的蕭珺傳爲災星、災女,一時間流言漫天,越傳越烈。這纔是:
寄人籬下最難當,奈何親孃換養娘。
沉疾重病難治癒,肺癆傳染更不祥。
災星本非苦命女,只怪夫妻命不強。
病魔有情知善惡,好女豈能見閻王?
東平王病故,王府的僕人打理了後事,也怕沾染怪病,紛紛離去,各自謀生。最後一個家丁王五,收拾了一個包袱,臉上帶着一絲無奈也往府外走去。
前院房檐之下,張軻正坐在臺階上,一個手託着腮發愣。小蕭珺坐在張軻膝蓋上,玩弄着手指頭。
王五走到近前,提了一下褲腿,也坐到臺階上:“舅爺,家人都走了,看來這王府真被妖魔纏住了,你也早點離開吧。”
“偌大的王府,這才半年多,就家破人亡,天大的不幸呀。”
“王爺沒了,美娘是個養女,也吃不到朝廷的餉銀,舅爺還是帶回鄉下吧。”
張軻點了點頭,王五拿起包袱,起身道別,也離開了王府。張軻擡眼望着天空一片淺灰色的雲霧,王府曾經氣派的磚瓦雕壁,粗大的門柱石欄,似乎籠罩在幾分陰霾之下,空洞洞的宅院,讓人只能一聲嘆息,
王府冷冷清清,死寂沉沉,張軻覺得已是人去樓空,在房裡撿了些能賣錢的東西,便帶着蕭珺,也走出了東平王府的大門。
“咔嚓”一聲,一把銅鎖鎖住了那對已經紅漆脫落的大門。張軻把蕭珺報到車上,趕着牛車回鄉下去了。
守在十里界家中的羅氏,以爲又要等個一年半載,張軻才能回鄉下。沒想到在東平王府待了沒幾天就匆匆返回十里寨,讓人倍感意外。張家的一幫兒子看到滿車的舊貨,更是欣喜,紛紛圍上來。
“哎,我說當家的,你怎麼去這麼幾天就回來了?”
張軻跳下車來,把繮繩交給大臭去栓牛車,懷裡揣着木匣子,對羅氏說道:“去屋裡說話吧。”
蕭珺被二臭一夥哄着玩去了,屋裡就張軻兩口子,張軻沉着臉,半晌不出聲,羅氏驚詫的問道:“王爺是不是病的不行了?”
張軻帶着一副苦楚的表情擺了擺手:“你可不知道,事鬧大了。”
“你快說說王府出了啥事?”羅氏問。
張軻把東平王府的事一說,羅氏頓時臉色大變,問道:“那小丫頭片子,到底是不是個災星呀?”
“我看不是,你瞧。”張軻打開木匣子。
頓時一盒銀子展現眼前,羅氏轉憂爲喜,問道:“我說當家的,你把王府全偷淨啦。”
“什麼叫偷啊,這是王爺臨終是交給我的,讓我好生照顧美娘,我看美娘沒給咱家帶災,還給咱家生財,你說是災星,還是福星?”
“對呀,伺候好這小丫頭,還真掉銀子。”夫妻二人轉憂爲喜,從此便把蕭珺寄養在自己家裡。
……
清靜的樑宮不時傳遞着鳥兒的叫聲,精雕玉琢的長廊鑲嵌在園林中央,清新的花草依偎着典雅的宮舍,御書房的香爐四溢這微微輕煙,
一個內侍太監急促的腳步,劃破了樑宮裡的這份幽雅。太監匆匆來到宮裡,奏報王府後事。
孝明帝蕭巋沉思良久,才冒出一句:“美娘如何了?”
太監答道:“聽說被東平王的小舅子張軻接到鄉下去了。”
“朕本該給美娘選個更好的歸宿?”
“回稟皇上,知情的人都說是二月生女子是妖孽投胎,東平王夫妻就是被剋死的。”
這話正中孝明帝的心病,一想起江南二月生女不吉利的習俗,孝明帝就抱怨生辰八字,如今東平王夫婦三個月內,接連暴斃,讓孝明帝更加堅信二月生女克父母的惡俗。
蕭珺畢竟是自己的親骨肉,帶着唯一的一絲牽掛,孝明帝無奈說道:“朕本想在皇室當中,給美娘尋個好些的人家,既然如此不吉,就委屈她跟着張軻去吧。”
內侍太監轉身欲走,“慢着”蕭巋喚回太監,又叮囑道:“朕想起東平王府,就心中畏懼,反正東平王也沒什麼後人,就把這凶宅拆平,另作它用吧。”
“遵旨。”內侍太監領命而去。
聽說東平王府一時間空空如也,陰森破落,在江陵城中如同凶宅一般,無論朝中官員,還是過往百姓,都避着東平王府走。皇上的旨意傳下,很快這座被吹噓的神乎其神的王府被鏟成平地。這纔是:
凶宅本是人自庸,大病一場四壁空。
自古家道有起落,何必牽連小女童。
時光轉世,數年之後,此時蕭珺已長得亭亭玉立,能幫着舅舅下地務農,雖然生活艱辛,幸好張家的幾個哥哥都很關照,過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家生活,早晚田間地頭,不問世事。一家人如同世外一般。
偏巧這日,蕭珺正幫着舅舅提水,覺得傳來一陣悶響,遠遠望去,忽見一標人馬奔馳而來。頃刻之間,十里界雞犬不寧,哭喊聲撕心裂肺,周圍的鄉親慌亂不堪。
在田間的土路上,不時有三三兩兩的百姓,慌忙逃竄着,張軻不住的向四周張望,不知道發生的什麼大事。
只見大臭、二臭兄弟二人,滿臉是血,慌不擇路,匆匆跑來。張軻驚詫,問道:“出什麼事了,這是哪裡亂了?”
大臭驚魂落魄,氣喘吁吁的說:“快跑吧,陳朝的軍隊殺來了,南邊村子死了好多人。”
這十里界是西樑與南陳搭界之處,但因貧瘠偏僻,少有亂兵,如今禍患又起,讓當地村民也措手不及,張軻一把拉過蕭珺,丟棄水桶,邊喊着妻兒邊往家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