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娃兒急不得啊!”中軍軍侯華塗恰好走向班超的大帳,聞言便望着嘰嘰喳喳的喜鵲道,“人都說喜鵲鬧兇,吾卻以爲喜鵲是銜函報喜。不信罷,近幾日必有驛吏馳來!”
人家都討厭喜鵲,華塗卻說是報喜,分明是胡謅,班騶氣得扭頭懶得理他。
華塗正要走進班超大帳與衆將一起朝食,轅門前幾騎飛馳而來,原來是門令吏親自領着驛吏果真馳來了,而且一來就是四匹馬、兩路驛吏。班秉、班騶兄弟二人一見,趕緊上來迎接。
華塗對着班騶屁股上便是一腳,“還叱吾,這回信了罷!”
這些驛吏一路是敦煌郡太守趙統派來的驛使,將鴻臚寺的邸報(注:漢時朝廷各衙與各州郡國縣間互報信息的上行、或下行官方文書,有事則報)傳來。班超打開泥封取出簡冊,原來是通報他班超,皇上劉炟已經冊立妤貴人爲皇后,他看完又不動聲色地遞給淳于薊。
自劉炟下達“罷屯”、“閉關”令後,鴻臚寺、太尉府、敦煌郡、別部等與漢使團的邸報、驛傳已經停止,班超知道,這分明是大鴻臚竇固自作主張,專門給他班超發來的邸報!
“苦日子,看來熬出來了……”淳于薊感慨地道。
衆將傳閱後無不大喜,淳于薊的話,代表他們共同的心聲哪!
此時深受鼓舞的還有一人,那便是大漢著名的玉門關、陽關守將林曾,當他接到中郎將鄭衆令其東歸的命令時,他同時接到了班超令他暫住精絕城的命令,現在他一直停留在精絕城內,進退兩難。但他一直關注着西域形勢,時刻關注着班超西域漢軍的一舉一動。
漢使團輕兵北上姑墨、擊破呼衍獗重兵攻擊于闐國和疏勒國,以絕地奮戰激發西域諸國鬥志,也深深地激勵着他這個漢朝大將。身爲食俸比兩千石的朝廷重臣、漢廷邊將,他沒有勇氣抗詔不歸。思慮再三,他只能選擇掛甲離開漢軍。
他以傷病爲由,專門派驛使稟報敦煌太守趙統,“末將因一身傷痛,請求乞還骸骨,卸甲養護天年!”
趙統收到驛信後,無一絲猶豫,他深知林曾意圖,便回函同意他的請求。於是,林曾便與永元、波紹一樣,以私人身份加入漢使團。他重回于闐國漢苑,受到于闐國王尉遲廣德、王妃南耶和國相私來比、輔國侯尉遲仁熱烈歡迎。
怕他再離開于闐國,尉遲廣德親自帶着自己一家全部移居漢苑,明着是陪同林曾,實質是軟禁。班超看到林曾和尉遲廣德的驛函時,大爲欣喜,當即便拜林曾爲大漢于闐國鎮守使、于闐守將,爲大漢守護于闐國!
尉遲廣德與于闐貴族們這才放心回王城,林曾這也才“恢復”自由!
除了竇固派來的一路驛吏,另一路驛吏也是來報喜的。他們是副商尉吳英、錦娘派來的,吳太公很有意思,爲了能上陣征戰,這幾年她與錦娘每次與胡焰、肖初月行房必小心翼翼,謹防中招。或許受紀蒿影響,她和錦娘也有造人念頭,畢竟胡焰與肖初月也不小了。總之她不是報喜,而是求名。
“稟報漢使,請大使回函時爲貴子賜名、字。”落款是“吳英”。
班超看完愣了一下,淳于薊接過去看完先是高興,接着也愣了。
主公喜得貴子,衆將看完都欣喜不已。但看班超、淳于薊、灌藉臉色嚴峻,也都怔住了。是啊,商尉如何?是否平安?這纔是衆將此時最憂慮的,可吳英那麼沉穩謹慎的人,卻一字未提。
胡焰總覺得羊皮書比往常厚了一些,他帶着歉意從蒙榆手中拿過信函,嘴裡恨恨地大罵了一聲,“錦娘這臭娘們兒,連報喜這樣的喜事她都要耍玩……”說着,狠狠地瞪了肖初月一眼後,擎出短刀細挑開線,果然是兩層,拆開看了一眼,不禁哈哈大笑。
班超接過一看,只見夾層裡寫着一排整齊的隸書毛筆字,分明是錦孃的手筆,“大使,好消息不怕晚。夏四月癸亥(注:即四月初三)寅時一刻,夫人順產貴子,十三斤(注:漢斤),母子平安!”落款果然是“錦娘”。
兒子?母子平安,班超喜上眉梢。但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略一沉呤,便提筆在帛上空白處寫道,“名勇,字宜僚!”
衆將受到錦娘戲弄,無不大怒,當堂將肖初月撂倒就是一頓胖揍!
喜事一樁接着一樁,沖淡了旋耶扎羅陣亡後籠罩在衆將心頭的陰霾。灌藉迅速派出兩路驛吏,一路馳報紀蒿,一路向萬里之外的雒陽給班母和班夫人鄧堯、馮菟報喜。
漢大使班超喜得貴子,南道各國都派使者至楨中城往賀。他們就象約好了似的,所派的使者全都是各國的王妃、公主。商尉府現在是南道各國的首府,各國王妃們、公主們、貴族婦人們絡繹前來,楨中州的摸嶺一時成爲勝地。
這些身負家國重任的婦人此次出使與往常不一樣,她們都在摸嶺住下了。紀蒿臥牀靜養,她們便一一稟報國中農牧商丁口等情況。
自從紀蒿臨盆起,寒菸就一直想來看望,可她是國相,一直脫不開身來。只到五月底,她借巡視各州麥田長勢之機,纔來到摸嶺。
今年疏勒國夏小麥、大麥與夏粟大熟,據邸報,南道各國今年都豐收在望,漢使正在籌劃對北道用兵,糧秣已經有了保障,令她心情大好。
來到摸嶺時,見鄯善國的王妃陳穀、西夜國國王昆蘭、蘇毗國南山侯蘇溫耶母子、莎車王妃赤玊、以及拘彌國、蒲犁州、無雷國等各國貴婦都在這裡。見到寒菸,這些貴婦們都小心翼翼奉承着她,寒菸則如什麼也未發生一樣,與紀蒿一起盡着地主之誼。
可當天晚上,當貴賓們都退去,寒菸才抱着紀蒿哭成了淚人!
秅娃兒已經長成,顬憐則已經成爲英俊少年,紀蒿一直將他們帶在身邊,還專門從敦煌郡請了一個世子給他們講授《春秋》、《尚書》。紀蒿是當成閨女和兒子來養的,分明是對他們寄予厚望!
現在,這對少男少女跟着陳隱習武數年,功力大進。秅娃兒與阿兄旋耶扎羅相依爲命,當時剛得知兄長旋耶扎羅陣亡的消息時,小丫頭曾痛哭失聲,其情慘絕。但從當天晚上起,她便一滴眼淚再未流,整整兩天她將自己關在室內。
除了漢使夫人紀蒿王子顬憐外,她的室內誰也不準進。顬憐則抱着劍一步不離地呆在她的屋門前,陪着她以淚洗面。
這些年呆在紀蒿身邊,秅娃兒深受薰陶,連走路說話都學着夫人樣兒。她一直將顬憐當成小弟弟關愛,現在顬憐已經離不開她了,姊弟二人兩小無猜,情深義重。紀蒿看中眼中,心中便已有打算,等再過兩三年便給他們圓房,也算讓勇將旋耶扎羅泉下心安!
“夫人,女公子與小公子一日未食……”吐鸕憂心忡忡地稟報紀蒿。
不得已,紀蒿只得挺着大肚子去安慰一下這個小人兒。她進入秅娃兒房內,將她瘦俏的身子緊緊摟在懷中,“哭罷,哭出來了,就會好受些……”
對着夫人,秅娃兒終於放開閘門放聲大哭起來,等她哭累了,紀蒿才緊摟着她提醒道,“去給阿兄燒些錢,但不準再流淚了。流淚太多,眼會瞎的!”
顬憐則一直默默陪在阿姊身邊,兩天後,小丫頭自己打開門,她告訴紀蒿,“夫人,吾沒事了……”紀蒿則熱淚盈眶,心痛欲裂。
紀蒿產下班勇後,秅娃兒和顬憐便成了護衛班勇的使者,他們一刻不停地看護着小主公,到最後連摸嶺行轅的管家吐鸕要給班勇換尿布,都得向秅娃兒和顬憐頷首。
現在,秅娃兒變得沉默寡言,只是練功更狠了。每天晚上,侍婢們侍候小班勇睡覺後,她便抱着膝蓋靜靜坐在一邊。而顬憐則安靜地坐在案後陪着她,只到她困了要睡了,纔會回自己的屋中跟陳隱睡一榻。
寒菸來摸嶺後,她一直躲着不敢見。小丫頭現在已經沒有眼淚,誰的話她都可以不聽,但紀蒿的話她從不違拗。
紀蒿與寒菸抱頭痛哭,相對無言,秅娃兒推門進來。她走到寒菸身前,緊緊地抱住寒菸,小臉上盪漾着笑意,小嘴裡說,“國相不能哭了,哭多了眼會瞎。阿兄不在了,還有吾。吾兄妹是解憂公主後人,爲大漢死是阿兄本份!吾想明白了,哭也沒有用,阿兄在天上,一定盼着吾笑。國相這麼美,阿兄沒福分啊,不過阿兄也一定盼着國相笑!”
寒菸讓她說愣了,她抹淨眼淚,緊緊地將秅娃兒抱在懷中,“阿妹說得好,將軍爲國死是爲本份,寒菸不哭了。寒菸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吾要令疏勒國國富民強,令龜茲人不敢造次,吾要讓將軍在天上看着吾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