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薊不以爲然地說,“陳灰假仁假義,既憐憫俘虜便不該割斷其耳。汝縱使赦免匈奴人,沙漠廣袤,無邊無際,身體健全尚且難活,北虜肢體有傷,還不是死得更痛苦麼!”
“軍候,你吾皆文明人,不能濫殺,大使覺得是吧?割耳是用刑,那不一樣!”胡焰不以爲然地道,“明日放之,全看天意,讓爾自生自滅去吧……”其實,此時怒火填膺的胡焰便是要讓匈奴人在沙漠絕地死得更痛苦、更孤單、更絕望!
郭恂卻讚許地道,“胡軍侯所言有理!”
這一插曲轉移了衆將的情緒,班超未理會這些瑣事,淳于薊和胡焰自然會處理好一切。俘虜有傷,駝隊無法帶他們走,殺俘自然殘忍,可不殺其實比殺還要殘忍。這裡是生命禁區,沒有食物、沒有水源,這些傷虜勢必要餓死在黃沙之中,這就是沙漠征戰讓人的忌憚、殘酷和無語之處。
他此時在心中權衡着,漢使團雖然擊破潰兵,但並未暴露身份。月亮躲進雲層中,班秉、班騶已經潛上亂石山偵測敵情,他決心吃掉這股匪徒,駝隊便在這座亂石山上宿營。焉澠夫人主管西域都尉府外刺營,是楊仁、權魚、竇戈的老對手,如果漢使團大勝後連夜南下,她手下的斥侯們必會判斷這支駝隊便是漢使團!
夜漸漸深了,月亮不時從西天的雲層中露出身影,刺探匪情的班騶、班秉已經返回,一邊啃着肉脯夜食,一邊道,“稟報尕叔……大使,三座大石堡,匪衆約四五十人。被圈在圍欄內之駝隊,約有二三十人。隱秘襲擊,可一鼓而下之!”
一直主戰的郭恂此時卻退縮了,“班司馬,本使剛纔細細觀察過,這三座石堡,居高臨下,甚是堅固。且夜晚月色晦暗,匪據險固守,旦夕難下矣。吾等使命爲出使,宜乘敵倉皇之際,連夜遠離此處,方爲上策!”
經適才一戰,郭恂對班超及部下的戰鬥力已經驚歎、信服,因此,已經不再用命令口吻。剛纔還命士卒們攻擊石山,此時看看朦朦朧朧的天宇,沙漠空曠,駝隊在狂風中顯得極爲孤單,於是便對攻擊堅固的石堡,覺得凶多吉少,這麼快便改變了主意。
“大使此言差矣!”衆將不屑理會,胡焰卻駁斥郭恂道,“匈奴人倉皇而逃,是畏吾勇。挾威以滅之,正當其時。若吾駝隊走開,匈奴人仍將屠戮過往漢朝商隊,受害者,吾大漢也……”
“放肆……汝莫非忘了使團使命,速到驩泥城,乃是上策……”郭恂氣極,但也不再敢用鞭子教訓胡焰。
“陳灰休得無理!”班超喝住胡焰,同時對衆人厲聲道,“從此時始,駝隊衆軍再有違大使鈞令者,本司馬定然重罰,絕不輕饒!”
衆人都黯然無語,無一人出聲。郭恂情知班超說的是過年話,外面聽着舒坦,可裡子全是假把式。但心裡雖恨,也無可奈何。這些索命魔頭勇悍無比,一場大戰,斬殺數十名匈奴潰兵,可自己卻輕傷一個都沒有。況且都與班超貼着心,自己不過一外人,你還能怎的?
此時,四野已經一片寂靜。一陣寒風吹過,班超打了一個寒顫。
刑卒們夜食已畢,都圍在班超、淳于薊身邊,淳于薊部署道,“命中軍保護大使與兩位公主,看護駱駝,並防守正面。前軍從左、後軍從右,兼顧其後,包圍三座石堡。只鼓譟佯攻,不得至弓箭射程之內。匪徒若欲逃之,則格殺勿論!”
胡焰又補充道,“各軍謹遵軍令,遠遠射殺,不要俘虜!”
郭恂聞淳于薊“格殺勿論”“不要俘虜”幾字,不禁背部陣陣寒冷。黑暗中他看着這個從來不會笑的男人,這個班超的生死兄弟,他現在已經看明白了,淳于薊是一個如此厲害的人物。如果說班超是別部的靈魂,他便是別部的核心之一,怪不得竇固都尉要重賞他。
想想自己白天竟然抽了他幾鞭子,此時不禁心裡陣陣膽寒。衆刑卒夜裡假如要偷偷放自己血,恐怕誰都不會救。想到這裡,便緊緊地蹭在班超身邊。
田慮率領前軍小隊向前行進了二三裡,突然右轉,控制了石堡右側。而華塗和樑寶麟則率中軍小隊和後軍小隊,快速奔向古堡後方,將左側和後方控制住。衆人搖旗吶喊,果然石山上颼颼弦響,十幾支箭零零落落地飛來,落在刑卒身前沙漠上。
此時離石堡足有六七百步遠,能射出如此重箭,說明堡內的南呼衍部潰兵和巡哨騎卒非同小可,胡人擅騎射並非浪得虛名!
班超和淳于薊、胡焰、蒙榆等將,俱脫去沉重的甲服,換上黑色的夜行衣,棄馬伏地潛行,在朦朧暗淡的月光下慢慢接近石山。三座石堡在石山之上,班超看明白了,亂石堆確實是當年的城堡或墳墓,只是不知是何年代所留。三堡相距不過幾十丈遠,互爲照應。這讓班超有強烈感覺,他越來越覺得這或許是一座遠古時代的墓葬羣。
八人潛行至石山上,三座石堡,一模一樣,頂上是尖的,下層則空間巨大。有兩座底層內竟然偶爾亮一下燭光,在暗淡的沙漠夜晚,顯得十分顯眼。
石堡中間的沙地上,空間巨大,中間建着一個大大的石頭圍欄。或許是當年守墓人圈養馬匹的地方,此時裡面百十峰駱駝、幾十匹戰馬被圈在其中。約二十餘名商旅,也被捆着臥在圍欄內。
“低賤漢狗,盡該殺之……”圍欄外兩名看護商隊的匈奴士卒,正在罵罵咧咧地,不時用鞭子猛抽圍欄內的商隊衆人泄恨。
班超和班騶、淳于薊和班秉、胡焰和蒙榆三組,各負責一座石堡。肖初月和周令,則負責支援,並擊殺堡外之敵,確保商旅安全。
匈奴人都將精力集中在石堡外側的沙漠之上,三組同時悄悄接近並越過石堡,進入石堡背後的沙窩內。淳于薊接近堡後石欄,匈奴潰卒並未發現。他甩手擲出兩塊石子,打落鞭子。在潰卒驚疑之間,“咔嚓”、“咔嚓”兩聲,瞬間將兩人脖子擰斷。
或許他們以爲是匪徒火拼,影影綽綽的圍欄內商隊擠坐在沙上一陣騷動後,又歸於平靜。其中一個男人戰戰兢兢地示警道,“適才有匈奴人,已經悄然遠遁……”
商隊衆人擠在一起,影影綽綽的光線下看不清說話是何人。但此人說的可是漢話,且聲音怪怪的,分明有濃厚的漢朝河西口音,班超暗喜,看來這支商隊的慄弋賈胡已僥倖逃過一命。
西天上的月亮忽然又鑽出雲層,亂石山上視線稍清晰了些。班超和班騶藉助石頭掩護慢慢接近石堡,在沙漠中看石堡覺得不大,可一接近才知道,這是用白色的岩石壘起的巨大的石頭堡壘,殘堡竟然有二三丈高,分爲上下兩層,十分堅固,高高兀立。不知經過多少年風化侵蝕,石塊與斑駁的小山頭已經融爲一體,彷彿自然形成的山石一般,沒有經驗的旅者很可能以爲便是一塊矗石。
班騶繞過一塊大石接近堡門,地面都是零散的白骨,他手撫洞口前堆着亂放的幾塊巨大的條石,堡內竟然傳出奇怪的聲音,難道有女人?班騶猶疑間,只見兩名匈奴人罵罵咧咧、毫無防備地剛走出洞門,一邊走還一邊提着褲子。班騶看得分明,從條石後躍出,左右開弓,瞬間無聲地斬殺二人。
屍首仆倒在白骨上的聲音令堡內一陣騷動,一些人分明被驚動,已經從另一個門逃出,向月夜中的沙漠上遁去。班超持鐗踩着地面的累累白骨已躍向堡內,班秉、班騶兄弟二人持劍隨後跟進。
底層未來得及逃走的匈奴人約有七八個倉促間慌張迎戰,只不過景象實在有些滑稽。有人竟然一手提着窮褲另一手持彎刀交戰,有兩卒乾脆是光着屁股、赤着足以刀相迎。原來這些混蛋臨死還不忘玩女人,未來得及逃走,這令班騶大怒,嘴裡怒罵一聲,“驢日的,下流……”一劍將一名光着屁股的士卒腰部斬爲兩段,反手又將另一名連彎刀都來不及拿的潰兵一劍削下。
這人瞬間成了太監,淒厲地慘嚎着蜷成一團,班秉大怒,激戰中仍抽出空隙踢了弟弟一腳,嘴裡大罵一聲,“委瑣……”跟着一劍結束了“太監”的性命。
班超三人放開手段,將匈奴人一一格殺,又順着石階衝向上層。此時,樓下動靜早引起上層警覺,二層上衝下四五人,暗淡的光線中他們都未搞明白狀況便被班超三人一一斬殺在石階上。
三人衝上頂層,撲向頂上三名匈奴人。班超抱鐗遙看另兩座古堡,戰鬥也已經到了頂上。此時班秉、班騶逼向三名潰兵,班騶邪氣浸淫,象看着已經無路可走的獵物,“呵呵,午後猖獗着吶,這回啊……不想死便跳下去罷,快跳啊!不敢跳?便自己割耳朵、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