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食後不一會兒,陀廣伽帶着衆官、貴族們來了。陀廣伽顯然已經得到城門令報信,知漢使節團隊殺了人,但並不知匈奴人已被鏟滅。他是帶着一付“興師問罪”的架勢來的,可“氣勢洶洶”地進入廳堂,一見案上盤內兩顆人頭,頓時嚇得面如死灰,雙股直哆嗦!
因爲,那分明是匈奴正副使的頭顱,副使的頭顱分明只有血淋淋的一大半,紅白相間,令人作嘔。此時,兩雙驚恐的眼睛,正死不瞑目地看着他呢。陀廣伽嚇得面色慘白,鄯善衆官都跪於席,戰戰兢兢,渾身顫抖。
“大王,汝可認得此狗頭乎?”郭恂端坐於案後上位,突然正色道。
陀廣伽道,“稟……報大……使,此北虜屋賴帶、比離支之首也……”
“陀廣伽,汝狗膽包天!”郭恂“咚”地拍案而起,勃然大怒道,“北匈奴使節來,汝爲何不報與本使?難道汝欲與其勾連加害於本使麼?區區鄯善,班司馬三十六人儘可滅之。大漢如欲討之,敦煌郡兵至則僅需數日,難道汝欲與吾大漢爲敵邪?!”
陀廣伽匍匐於地,長拜不止,口中叫苦不迭,“大使在上,天可明鑑,小王愁苦異常,哪有這膽量哪……小王心向漢室,怎奈屋賴帶、比離支率使團偏此時來也。大使您想,大漢國力強盛,自然不怕北匈奴。可鄯善小國,豈敢得罪於北匈奴乎?小國可憐,吾這個狗屁國王只能在上國間苟且喘息,請大使明鑑,不能枉殺好人哪!”
郭恂道,“今虜團已爲吾大漢司馬班超所滅,汝還想做好人,在北匈奴與大漢間騎牆取巧乎?!”
陀廣伽擡頭看一眼站在一邊的閨女伊蘭,咬牙道,“大使在上,大漢司馬天神下凡,神勇無比,旦夕間已經斷了小王取巧之路。此時匈奴人怕無不欲食吾肉喝吾血寢吾皮也,嗚呼,吾怎麼可能還敢在兩端取巧。爲今之計,小王已經決意歸順大漢,將遣子入侍,鄯善國永爲大漢子民!小王也懇請大漢重設都護,保西域諸國免受匈奴奴役!”
國王這是說的實話,班超、淳于薊、胡焰及衆將都好不容易忍住笑,公主伊蘭與金慄卻興奮得悄然互相掐了一把!
郭恂轉身坐於坐牀之上道,“如此甚好,國王、王妃請起入座,衆官亦請起說話!”
陀廣伽起身,恰好王妃陳穀、王子陀儯都盛裝而來,公主伊蘭也走下堂中,百官、貴族也都按序站列國王、王妃之後,君臣一齊莊重跪下,面向大漢使節行稽首大禮,如是三拜,正式歸順漢朝。國王邊拜口中還大呼道,“鄯善國復歸大漢,此志天可憐見。願大漢皇帝千秋萬歲,長樂未央!願大漢皇后千秋萬歲,長生無極!願吾大漢朝社稷永固,萬壽無疆!”
大禮畢,郭恂走下堂中,將國王、王妃扶起,側向戰戰兢兢而坐。這才夏初,天尚涼爽,廳堂內氣溫並不高,可陀廣伽竟然出了一頭大汗,額頭熱汽騰騰。郭恂雖爲文人,但出使套路諳熟。大禮既成,便盡出帶來的素帛、綢緞、精美瓷器、茶葉等,大賞鄯善國君臣。國王廣也以南山脂玉璧、弩支寶刀、鄯善蒲桃酒相謝。
右丞相婆蔞天、判長耶科瑟那、鄯善國大法師札禮狸等重臣與貴族們都戰戰兢兢地站列堂下,雙股震顫不已,感到末日來臨。大都尉陀均伽、輔國候陀盤伽臉上則帶着欣喜的神情,在等待着漢使與國王處罰親匈奴的一班朝臣。
可大堂上什麼也沒有發生,賞賜與答謝畢,一團和氣中,郭恂突然又面無表情地說道,“將北匈奴使節頭顱馳送京師,餘敵屍首,皆厚葬於釋比圃冬營。大王與衆官、貴族可原地重起釋比圃營寨,消遣沐浴,時爲警誡!”
衆人聞言都是一愣,陀廣伽和班超也一樣。怪不得竇固以此人爲正使,狗日的文人,郭恂不愧爲使節,恩威並用,竟然命鄯善國還在原地建釋比圃,那到底是墳還是苑圃,確實夠狠、夠霸道!
陀廣伽卻額首道,“小王一定遵大使令,時時誡勉,世世永爲漢臣!”心裡卻也在罵着,郭恂啊郭恂,你狗日的一點不迂腐,也真想得出來。原地重起釋比圃,老天哪,本王還敢到那住麼,百三十個鬼魂哪,黑夜中豈能饒吾?
出使鄯善的任務圓滿完成了,郭恂雖歸心似箭,但因班超仍有事未完,故郭恂到底並未馬上帶團返回。班超帶人將驩泥綠洲全部巡視了一遍,而郭恂則飛馬傳書於敦煌郡,請敦煌太守王遵與朝廷中郎將鄭衆委派鄯善都尉至驩泥城監國,並在驩泥城、伊循城與樓蘭城屯田。
鄯善國按郭恂令,派出驛史,日夜不歇,以五百里加急速度,飛馬穿越一千三百餘里流沙,凌晨前奔到荒漠盡頭的陽關門前。此時,巍峨矗立的陽關仍未開門,士卒就被巨大的呼喊聲驚動了。
“五百里加急,漢使飛馬傳書,鄯善國歸順大漢!”
陽關和玉門關守將、兼城門都尉林曾這幾日一直在陽關守着,早晨他正領兵晨操,聞言大驚。六十餘年了,西域向爲北匈奴人所制。今日大軍出征,鄯善國歸附大漢了。
看着關隘下四匹馬上頭裹絳紅頭巾、膀戴絳紅套袖、身背“赤白囊”(注:即漢代制式紅白相間專用郵包)的驛吏,他急命打開關門,讓驛史進關,並大聲喝令道,“鄯善驛吏再報!”
驛卒高聲道,“奉大漢使節令,五百里加急,飛馬傳書,鄯善國歸順大漢上國!”
“敲得勝鼓,報太守與中郎將!”林曾知道事大,不敢耽擱了。中郎將鄭衆恰好正在關後幾裡遠的軍營內,林曾大喝一聲,翻身上馬,親自在驛馬前面策馬飛奔帶路,帶着鄯善國的驛史直奔軍營,報與中郎將。
“五百里加急,漢使飛馬傳書,鄯善國歸順大漢上國!”
幾匹戰馬飛速奔入陽關軍營,驛史不停地將喜訊呼傳與衆人。沿途吏民聞之,喜訊瞬間不徑而走,當天便傳到二百里外的敦煌城,傳遍敦煌綠洲,人們奔走相告,“鄯善國重歸大漢了!”、“鄯善國重歸大漢了……”
敦煌太守王遵至京師司徒府公幹未歸,此時由中郎將鄭衆行太守事,他剛剛朝食完畢,便接到驛史傳報。郭恂、班超出使鄯善國後,他便命林曾從玉門關徙屯陽關,自己不放心,迎送竇固大軍班師後,便也親自到陽關整訓兵馬。如果使團在鄯善遇到不測,他會在第一時間親提敦煌郡兵馬,穿越一千三百里流沙,殺向伊循城,爲使團後援。
此時,聞驛報到,他迅速用六百里加急,飛馳向朝廷報捷。安頓好鄯善驛吏朝食,鄭衆連大帳都沒進,便派出林曾爲大漢鄯善國都尉,率五十名士卒,帶着二百餘峰駱駝、役馬,帶着農具、種子和器械、營帳等,朝食後即出陽關,穿越千里沙漠,到驩泥城城伊循綠洲組織屯田,接替漢使團監國。
此時,竇固正率領大軍在班師回朝的旅程中,至敦煌郡時,他爲策應班超和曹錢,決定留一支人馬在這裡,配合中郎將鄭衆隨時策應漢使團與宜禾都尉府,以備不虞。誰料各營俱想留下,連與班超一向不睦的劉萊、孫喆等將都想留下助班超、曹錢一臂之力。當時,衆將沒人會相信班超能僅憑三十餘人便取下鄯善國!
各部都做好了南下一戰的準備,尤其是別部,渠耆早在過白龍堆和鹽澤時就稟報過,別部各曲刑卒俱想留屯樓蘭城作爲漢使團和宜禾都尉府、蒲類國後盾。於是,竇固與耿忠便決定將別部一千二百卒留下,由渠耆統率留駐陽關後的軍營內。
此時,等中郎將派人來請渠耆時,正在晨操的刑卒們方知道班司馬已經拿下鄯善,校場上頓時一片歡騰。渠耆來到中郎將大帳內,受到鄭衆熱情款待,鄭衆高興不已,“大漢中興,西域再通有日,校尉,又一大喜事啊!”
“中郎將遣何人至鄯善任都尉,此人可靠否?”渠耆卻不放心地問。
“當然可靠,吾手下愛將也!”鄭衆繪聲繪色地講述道,“聽驛吏說,班司馬僅用三十餘人,即將匈奴使團一百三十餘人,襲殺、焚亡殆盡。漢軍無一傷亡,鄯善王廣不得已纔不得不歸順大漢……”
“老天,也只有班仲升敢打這樣的神仙仗。前在疏榆谷那場硬仗,更懸乎,吾就打不來!”渠耆這員勇將,仔細打聽了經過,也聽得嘴裡直抽冷氣。
“班司馬乃班家老二,沒想到徐令之後竟然有如此神勇者,朝廷喜得良將。在當朝如林的世族中,唯有徐令後人文武兼修,今日之班府乃文武世族,真乃國之大幸也!”鄭衆這位悍將也感嘆不已。
渠耆忽然鼻子發酸,他想起了北大營校尉比武時,生澀的班超,那個戰戰兢兢的小書傭,今日卻一戰而聞名天下。大漢舉國數千萬人,還不知還有多少英才被埋沒在民間呢,他們一生或無緣展露沖天才氣,真是令人太息!
河水(注:即黃河)岸邊,竇固的大軍剛下船走河東大地。酒泉﹑敦煌﹑張掖士卒俱已經返回本郡,由胡人輕騎營組成的越騎營、由鮮卑重騎營組成的長水營也已返回本部。長水校尉孫喆、越騎校尉趙統隨竇固返京。此時的竇固,率領由羌兵組成的重騎營、漢騎營、射聲營、拋車營等京兵,正在趕回京城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