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軍各部列陣同祭,此時這些熱血男兒已經沒有悲痛,心頭只剩熊熊燃燒的怒火。漢使班超立在高高的祭臺上,冷峻的面色、隱隱的殺氣,令人望而生畏。姑墨國王差矧忍其罪當誅,已經被列入漢使的死刑“名單”,這也是全軍將士此刻共同的心聲!
血祭後,班超爲激勵全軍鬥志,立即決定大賞三軍。這也是使團自入西域以來,第一次論功行賞。雖然此時的漢使團十分窘迫,捉襟見肘,賞賜只能是象徵性的,但接下來的犒軍,還是令全軍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奔頭,也迅速從悲痛中解脫出來!
大宴時,商尉府吐血出真貨,商尉紀蒿宣佈:漢使團全體將領、全軍屯長以上衆將,每人賞繒一匹、稻米三十石、白鹽十斤、十稯布①一匹、錢五千。全軍所有士卒,每人賞稻米二十石、白鹽二斤、八稯布一匹、錢一千。所有疏勒國、于闐國陣亡士卒,其每戶賞田二百畝,稻米二十石,九稯布一匹,錢一萬,五年免賦租!
過去,將領有戰功自有朝廷論功賞賜,現在不一樣了。皇上已經閉關,身爲漢使,班超只能盡商尉府所能重賞諸將。最重的一筆賞賜,自然是加賞有大功的灌藉、蒙榆二將,每人素帛五匹,錢一萬!
這還未完,第二天帳議時,班超又宣佈將疏勒國國家歌坊大月氏美豔歌伎一人賞給中軍從事灌藉,做有名分的侍妾!同時,還賞盤橐城內帶二重院子住宅一區,僕婢各二人!
這最後一項賞宅子和賞歌伎,其實是漢使夫人紀蒿建議的。原因是灌藉咋夜犯了軍律,今晨被副使淳于薊當衆判罰了二十軍棍!
原來,灌藉功大,咋晚大宴時衆將都向他敬酒,結果這廝大醉。夜裡大宴結束,碣石族婦女們拉着馬車來收拾食具,其中一個年輕婦人見灌藉大醉於心不忍,便幫着士卒在他帳內烤好茶,好令其醒酒。沒想到,灌藉見色起意,把人家抱到後帳就給上了。
其實也是兩廂有意的事,那婦人雖然是碣石部族有主的婦人,且生了兩娃,但能被漢使團軍師相上,何其榮耀,當晚既沒反抗,更是主動留宿在灌藉帳中。天亮後,此女便表示要回去休夫,好死心塌地跟隨灌藉。
灌藉知道禍闖大了,他可是飽讀儒士,這不是隨軍役婦,這是在軍中與有婦之婦通姦,通姦按漢律是可以判死罪腰斬棄市的。班超軍規嚴,自進入西域起,西域漢軍各部不配役婦,更不允各部族獻女,私下野合、以妻女侍客都沒人管,但身爲將軍在軍營公然奸宿後便要休夫,這還了得!
結果灌藉糗死了,被淳于薊結結實實地罰了軍棍,婦人則被勸回。
此事令紀蒿難以瞭然,灌藉在內地犯事纔來的西域,看班超的神態似乎還是大事,紀蒿雖然不知,但他孤身來西域,爲了讓將領紮根西域,她便力主賞賜美女。
此時的漢使團商尉府其實沒有餘錢,每一塊銅板都極其寶貴,到處都在伸手要錢。縑繒、稻粟、白鹽、布匹本就當錢用,紀蒿、權魚兒和商尉府丞蠕蠕東挪西湊,可謂嘔心瀝血。但商尉府所有人都清楚,如果南道各國敗了,商道斷,商尉府則亡,再難這錢也不能省。
恰好蘇毗國南山侯解送白鹽一萬斤到于闐國市尉府,這解了紀蒿燃眉之急。因此,紀蒿咬緊牙關,擠出大筆存餘犒軍!
對何叢、羅琛二將,班超各賞錢二萬、素帛十匹,十稯布一匹,請副商尉權魚兒設法轉送到在中原桂陽郡的他們家人手中!
這次犒軍非同小可,震動之大難以想象。別忘了當時的西域,奴隸、徒附家徒四壁,每年賦租只能交實物,現在僅憑這些賞賜,便能成部族富戶。況且士卒們軍功在身,各部族都甚感榮耀,因而可謂舉國歡欣!
消息不脛而走,沙海南道諸國倍受鼓舞。各國君臣吏民奔走相告,皇帝雖然閉關斷絕了西域,但天原來沒有塌下來,漢使團依然是各國主心骨!
大月氏、康居、莎車等國,大驚之下,也都甚感無趣,趕緊收起蠢蠢欲動之心。於是,呼衍獗、木都、焉澠夫人精心策劃的多國會盟胎死腹中,漢使團又堪堪躲過一劫!
但是,西域漢軍的這次主動北上,也過早地暴露了實力,深深地激怒了北匈奴各部。北道諸國加強了對南道諸國的圍堵,頻頻派出巡哨斥侯小隊進入沙漠之中,神出鬼沒地襲擊過往商隊,瘋狂暗殺各國吏民、商賈,不停地製造恐怖氣氛!
更嚴峻的是,據斥侯稟報,西域都尉府正在緊急籌劃,準備對南道諸國實施更大規模的報復行動。北上剛剛結束,又一場大戰一觸即發,漢使團在艱難和黑暗中的抗爭一時看不到盡頭!
……
班超率崑崙屯隱秘襲擊北道兩國已經收宮,此時在東線三千五百里之外的的樓蘭城,漢使團派出的驛吏纔剛剛急馳而至。來得早不如來巧,此時正是蒲類國惶惶不可終日、水深火熱之時,驛吏的到來救了麥香與她的蒲類國。
樓蘭城的形勢已經十分兇險、紛亂,背井離鄉、寄人籬下的蒲類國民被北匈奴趕出了家園,還要受到鄯善國樓蘭城鎮守使署官吏的排擠、壓榨,導致民怨沸騰,一觸即反!
此時霜刺、歙渠、陳留仍在伊吾廬堅持着,遷徙到樓蘭城的國民便以麥香爲主心骨。一個多月來,麥香已近乎絕望,樓蘭州長以剋扣糧粟爲手段,既逼蒲類國民加入鄯善國,又盯上了歙渠夫人麥香和她的小姑子榆錢。
麥香走投無路之時,敦煌郡太守趙統近在咫尺卻不管不顧。權魚兒進入玉門關到敦煌郡去疏通至今未歸,公主伊蘭與金慄去了疏勒國與夫君相會,麥香孤立無援,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萬般無奈之下,爲了讓國民能吃上飯,她和榆錢不得不忍受屈辱,陪侍了樓蘭城鎮守使、州長鬻灃幾晚。
鬻灃嚐到這對塞女甜頭,便得隴望蜀,霸佔了她們的身子,還繼續逼迫國民加入鄯善國。就在麥香欲率國民北上、遠離樓蘭城這個傷心之地時,漢大使班超的命令來了。這是及時雨,來得太及時了,這個塞女就象失散多年的阿妹,又突然投入兄長寬厚懷抱一般,號陶大哭了一場。
哭出來了,把班超的信函拿在手上,她彷彿有了靠山,便迅速冷靜下來,開始做國民的工作。
整整數日,好不容易將國民鼎沸的情緒安撫下來,可就在此時,鬻灃又帶着百餘國兵來相逼。
麥香討厭這個一身甲服、模樣俊朗、卻雙目色迷迷的無恥男人,連大帳都未請其進,更不想與他吵架,便在自己的氈帳前無聲地將班超的驛函遞給他。
榆錢懷抱着五歲的小侄女榆莢、又摟着麥香的長女鹿兒和兒子白虎,與蒲類國國民們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現在有了漢大使的信撐腰,部民們的膽氣也壯了些。
誰知,鎮守使鬻灃看信後,嘿嘿冷笑幾聲,竟然當着麥香的面,將漢使班超的信擲回麥香身前地上,“無知,皇帝已下罷屯令、閉關令,並召漢使團歸國。今日之漢使團已經不領西域諸國,吾只按偉大國王陀廣伽陛下之號令行事。事可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如果今日漢侯仍不歸順鄯善國,吾將武力解決!”
說着手一擺,國兵們便將麥香緊緊圍了起來。
此時麥香身邊都是一些老弱病殘牧民,鎮守使一動粗,便高下力判。鬻灃圍着麥香轉了一圈,一雙色眼在麥香亭亭玉立的身上上上下下睃個不停,彷彿當衆扒光了她的衣裳,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汝滾開——”榆錢一把沒抓住,麥香的兒子、只有十歲的白虎“嗷”地狂叫一聲,手執彎刀撲了過來。他小身子將阿母擋在身後,目光噴着火,彎刀直指鬻灃!
“敢威脅本州長,小王八端,汝活夠了!”鬻灃暴怒,三名州兵衝上來,瞬間下了白虎的彎刀,並將他壓到沙地上,拳腳相加,狠狠地暴揍了一頓!
“放開吾兒!”白虎仍在掙扎大罵不止,州兵們在施暴,麥香忍無可忍,她倉浪抽出劍,厲喝一聲,鋒利的劍鋒直逼三名獸兵,州兵不敢亂動,只得舉着手慢慢後退!
“大膽麥香,汝不過倉皇流民,還反了不成?啊?!”鬻灃暴怒,揚鞭“啪啪”抽了麥香幾鞭子,口中怒斥道,“再不收斂,休怪本州長刀下無情!”
見阿母被鞭撻,只有五歲的榆莢尖利的哭泣着,掙脫小姨的懷抱,歪歪扭扭地撲向阿母!
麥香插劍入鞘,她蹲下身抱起榆莢,親吻了一下她的小臉,又替兒子白虎擦淨鼻子下的血。榆錢、麥香只有十歲的大女兒鹿兒、蒲類國部民們,都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麥香。
“汝等莫非敢反了,啊?!”部民們冷峻而噴着怒火的目光令鬻灃隱隱生畏,他和州兵們都反射性地後退了幾步。他手握着彎刀柄,面色鐵青,扭頭對麥香高聲喝道,“本州長說最後一遍,部民如敢頑抗,刀槍無情!敢抗鎮守使署者,誅九族!”
死,哼,不就是個死麼!麥香心裡冷笑,殺心已起!
汝個駝日的,蒲類國已經走投無路,還如此相逼。吾乃大漢蒲類國漢侯,汝三番五次污辱吾,今日汝報應來了!
她不動聲色地將榆莢遞到榆錢懷裡,心裡雖然恨絕,扭過身卻向鬻灃微微頷首謝罪,臉上還露出笑容,“州長大人,蒲類國民已失家園,流落樓蘭,苟延殘喘,已再無可擔憂失去的。吾知州長還惦念吾姑嫂倆,是欲逼吾就範。可汝別忘了,吾可是大漢奉車都尉竇固將軍親封的漢侯!千萬別逼蒲類人,逼急了橐駝也會咬人……”
“嘁嘁嘁,喲喲喲,夫人說得坷硌人,汝可是自願的……”鬻灃被人揭了底,面現難堪,一迭聲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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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漢代的布,主要以麻、葛織成,稯是記錄粗密的單位。漢代的布和帛有一定規格質量,漢制通常用縷爲布的粗細計算方法,即布八十縷(八十根紗)爲一稯(讀zōng宗)。七、八稯布較粗疏,九、十稯布較細密,是細布。用稯來記算布的粗密、品質,與現在所稱的二十支、四十支紗名目意義相同。另外,布帛的幅寬和長度,《漢書‧食貨志》記載,“布帛廣二尺二寸爲幅,四丈爲匹。”《說文》也說,“匹,四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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