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超、淳于薊、尉遲廣德忍俊不禁,在衆將一片不恥、鄙夷的笑罵聲中,惟有于闐國王妃南耶不知那根神經被撥動,竟然爲這個癡王求情。
這令諸將均感迷惑,普臣都棄城而逃,將於闐國置於險境,差點讓廣德與她南耶萬劫不復,成爲肉羹,可現在這個婦人卻熱淚盈眶,一臉感動,“罪王有罪,罪該萬死,本不足憐,妾深恨之!然吾亦女人,普臣都與耶彌有真情哪,算給耶彌一個交待罷,便懇請大使允其一晚!”
不看僧面看佛面,普臣都雖爲死罪,可人死爲大,其情無罪。班超、淳于薊對於闐王妃南耶素來敬重,她的請求自然無法拒絕,淳于薊悶悶不樂地寒聲道,“告訴休莫廣鵛,便破例允普臣都摘鉗與王妃耶彌相聚最後一晚!告訴劊子手,砍頭之時,需兩刀、三刀而亡!”
“這……”南耶秀目輕蹙,震驚地看着淳于薊寒冷的老臉,嘴張了下到底憋了回去。
陰曆六月十八日,只到一切安頓完畢,班超、淳于薊才提崑崙屯、漢使營倍道兼程,經皮山州西皮水大營和西夜國,浩浩蕩蕩向莎車國進發。而蘇毗國女王蘇陶耶母女分明是要在盤橐城住一段時間的,便自行前往。
進入莎車國境內,越過墨水河(注:即今蔥嶺河),到達莎車城下,漢使團補充糧秣,擺出了一付欲西進疏勒國楨中城剿滅黎繁架勢!莎車城與疏勒國楨中城相距不過三百五六十里,大軍疾馳兩日便至。班超相信,黎繁倘若仍在城下,探馬偵知漢使團率兩營人馬至莎車,必然會從楨中城退兵!
在莎車城下,大都尉悉志無屠帶着衆將迎候漢使,班超再一次不進莎車城。當天晚上,就在國王齊黎帶着王妃與公主齊晏,出城至城南大營進見漢使後,焦急萬分的班超、淳于薊與衆將終於等到了紀蒿和胡焰派來的信使。
信分明是夫人寫的,她沒有談自己遇襲事,卻不無憂慮地稟報道,“盤橐城至大宛國、康居國的商道已爲旋耶扎羅、番辰控制,請大使、副使勿憂。黎繁自率五千卒襲楨中,攻城十五日,已爲陳灰、權耜、昆蘭、呈匉擊破,死傷甚巨,無功逃回赤河城!商尉府現有陳灰、初月護衛,勿憂!”
“真是個世間少見奇女子,舉重若輕,沈穩持重,不讓鬚眉爾!”淳于薊看完信,一顆懸着的心放下,便遞給衆將傳閱。商尉府轉危爲安,逃過一劫,令衆將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夜裡三更,無屠置嗇夫發泰又派出驛使,將田寰從赤河城馳送來的驛函轉送到漢使團,田寰在函中詳細稟報了疏勒軍戰敗的經過。
紀蒿危險解了,但疏勒軍新敗,疏勒國新遭劫難。龜茲國、焉耆國甲騎南下於闐雖大敗而歸,卻在疏勒國方向頻頻得手,不僅差點捉住漢使夫人,還使疏勒軍幾乎全軍覆沒,令班超和衆將頓時有一股雪上加霜之感!
……
原來,陰曆四月二十三日班超、淳于薊率漢使營、崑崙屯東進後,給聯軍西路主將、萬騎長黎繁出了一個大大的難題。他知道,戰前都尉府封鎖消息、百般欺騙,班超還是偵知龜茲、焉耆兩國精銳已經南下,東進定然是奔着襲擊呼衍都尉退糧道去的!
他感到進退兩難了,班超用兵從來不循常理。奇兵遠出,如糧道被截斷,這三萬甲騎遠陷沙海南道沙漠中無糧可食,那景象他想都不敢想!是按照原計劃取赤河城,還是尾隨班超東進,保聯軍糧道?黎繁在姑墨水畔大營首鼠兩端,猶豫不決,整整難受了一天,也浪費了極其寶貴的一天。
第二天他才下定決心,繼續按原計劃南下赤河城,理由是“圍魏救趙”!
陰曆四月二十五日,龜茲、焉耆聯軍突然進襲赤河城。胡焰以逸待勞,在城西大營靜待聯軍甲騎前來。連續五日,胡焰據營不出,雙方打了數陣,互有勝負,但黎繁兵力佔有優勢,卻對疏勒軍大營無可奈何,雙方竟然打成了對峙!
這正是胡焰求之不得的,疏勒軍閉營不出,只要拖住黎繁便是勝利!
胡焰不急,可黎繁卻急壞了。他提兵遠來,最怕疏勒軍象過去幾年一樣以靜制動。漢人守城天下無敵,赤河大營固若金湯,而班超麾下的另幾支殺手鐗營,又神出鬼沒,四處出去,可以打擊你任何一個要點。
赤河城西的疏勒軍大營,經過權魚一年重建,現在有護營壕和三道圍牆護衛,和夯土城赤河城一樣堅固。它與赤河城首尾相接,互爲犄角,黎繁在五日內也試着組織了兩次攻城,雖數度突破外層城垣,但都被疏勒軍擊退。見疏勒軍龜縮不出,黎繁又心生一計,悄然派出三千騎,夜晚悄然西進。
陰曆五月二日傍晚,這三千人突然出現在北嶺州!
北嶺州州長兼州尉顬罕這幾日一直有不好的感覺,這天黎明前他右眼一直在跳,便不放心地上了城頭。一夜無事,天亮之前,隱隱的,他總感覺大地在微微震顫,雖然他派出的斥侯未傳回警訊,顬罕還是號令士卒連夜上了城頭。就在此時,三千龜茲、焉耆大軍瞬間便將城池給圍了起來。
聯軍在北嶺州吃過大虧,南呼衍部幕師木都都曾在這裡蒙羞。這次他們沒有攻城,而是大開殺戒,城池周邊未及跑反的吏民七百餘人被屠殺。而更多的部族,則已按照州長事前部署,連夜舉族向山裡轉移。聯軍掃蕩了數十個部族村落,見人和牲畜多已跑光,便將村落、圍欄、草垛、麥田等一一點燃。
大火很快便連天而起,黑色的煙團翻騰而上,遮天蔽日。北嶺城周邊共有近萬畝即將收穫的麥田,被這把大火焚燒一空。一時間,北嶺上空,銷煙瀰漫,戰雲籠罩!
北嶺城經過國相寒菸親自督修,當時是按照能抵禦萬餘大軍攻城一月標準修繕的。北上溫宿、姑墨大戰之後,軍師灌藉曾親自巡視了勒丘城、北嶺城,在北嶺城外又新建了四座比城頭高一丈的夯土箭堡,上置多重牀弩,並在空中通過廊道與北嶺城頭相連。
現在四座箭堡成爲北嶺屏障,與城頭十餘座馬面構成交叉火力,攻擊北嶺城十分不易。因此,顬罕根據戰前西域漢軍軍師灌藉的部署,選擇閉城不出。聯軍圍城數日,卻面對巍峨的箭堡、城頭的箭樓、高高的城牆,一次也未組織象樣的攻勢,只一味在綠洲上殺人放火。
斥侯將消息傳回盤橐城,右相權魚聞報大驚,他有強烈的感覺要壞事。聯軍在赤河城僅是圍城,卻到北嶺州故意燒殺搶掠,分明是要調出赤河城漢軍!
身爲漢使團副使,權魚掌握最高機密。他知道漢使團府丞胡焰、肖初月已經離開赤河城,而右都尉蘇矸耳根太軟,難當一面。他原想親往赤河城,這場大戰主要戰場在於闐國,只要西域漢軍擊破了呼衍獗的三萬主力,疏勒國方向只要保住盤橐城不破,便是勝利。因此,身爲盤橐城守將,他根本不敢脫身!
於是,他迅速向赤河城派出隱秘信使,嚴令右都尉蘇矸不得擅動離營!
形勢變得有點撲朔迷離,按說赤河城有漢使團的三號人物、堂堂的漢使團府丞胡焰和大將肖初月駐守,有疏勒軍四營人馬,面對黎繁一萬大軍,以胡焰、肖初月之能,根本無虞。即便胡焰、肖初月離軍,定然會仔細交待,權魚根本沒必要如此驚慌。
其實不然,權魚的判斷完全正確,卻又無可奈何。此時在隱秘戰線上,一場更加嚴峻的戰爭已經在悄然上演着,胡焰和肖初月離開赤河城時,雖仔細交待,但現在的疏勒軍由右都尉蘇矸領軍,於是災難降臨時便應對失策了!
黎繁兵圍赤河城、北嶺城不久,赤河城漢軍主將胡焰接到了一個神秘人提供的絕秘消息。陰曆五月五日後半夜,睡在中軍大帳內的胡焰、肖初月,忽然被一股強大的壓力從夢中驚醒!
只聞“嘣”地一聲輕響,二人從行軍榻上蹦起提劍衝出,月光下軍營內刁斗聲聲,衛卒們盡職地守護在帳外,天上烏雲籠罩,營中影影綽綽,並無異常。城外敵營內則燈火幢幢,如鬼火一般,搖搖蕩蕩,一切如故。
回到帳內,只見案上分明插着一柄短劍,上夾一塊羊皮,展開一看,上面寫着,“據審斥侯得知:焉澠出現在無屠國,辛丑日(注:即初八日)或襲楨中摸嶺。田寰非其對手,將軍宜速往!”
這是一柄鄯善國弩支城出產的短鐵劍,這令胡焰、肖初月想到五年前在蒲類海邊那一幕,當時呼衍歷也曾通過遺弩支刀,提醒伊蘭有危。現在的疏勒國內,也只有已變成鬥怙法師的魔鬼呼衍歷麾下死士能在漢軍營內來去自如。二人頓感頭皮發麻,這個鬥怙法師現在一個勁討好漢使團,此時派信使送來情報,斷然不會有假!
摸嶺,摸嶺!
過去一直爲交戰雙方忽視的摸嶺小村子,現在成了雙方矚目的一個戰略要點!楨中城是疏勒國的戰略後方,是商尉府所在地,此時商尉紀蒿正在摸嶺!戰前,班超曾專門致函紀蒿,令其返回盤橐城,但態度並不堅決,紀蒿以爲行蹤並未暴露,故而並未北返!
現在,她與兵力薄弱的摸嶺和楨中城成爲焉澠狩獵的目標,這兩個老沙匪不得不有所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