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綠洲上搜查潰逃殘敵的零星戰鬥,整整進行了十餘天。很多聯軍士卒散落在於闐綠洲這汪洋大海中,四處躲藏,最終被憤怒的吏民們追殺殆盡!
最奇葩的是一夥潰兵被皮山州的牧民們一路向南追殺,慌不擇路,他們便順着桑株河谷逃向崑崙山上。恰好是五六月份,崑崙山上蘇毗女國女王母女倆每年都要在這個時候,到于闐國漢苑住幾天,有時漢使團在疏勒國盤橐,她們還會到盤橐城走親戚,好與心上人相會一段時間。
這一次,不僅蘇陶耶、蘇陶律一齊出動,右丞相達普、左大都尉抿危杆親自帶着兩千國兵,保護大、小女王安全。山北部族酋長、南山侯蘇溫耶也帶着五百名國兵隨行護衛,國兵們還用犛毛駝着一萬斤白鹽、五百斤黃金、無數藥材、皮子等,本來就是要運到蘇毗女國設在西城的市尉府的。
當然,商道生財僅是順便,她們母女倆這一趟自然還是來走親戚。聞漢使夫人已身懷有孕,蘇陶耶曾不斷摸着自己的肚皮嘆息不已。每次與淳于薊相會,她都想把他榨乾,可卻都白忙活了,從未結下一星半點果實。紀蒿與漢使相守在一起,到底近水樓臺,有雨露時時澆灌,這麼點時間便身懷貴子。
這一次,她可是要去看望紀蒿的,分一點喜也好。
可她沒想到,就在她們在走下崑崙山半腰時,恰好遇到了一夥約七八百潰兵,山上夜間寒冷,他們躲在山澗內幾乎都快被凍死了,卻不敢下山。披頭散髮,身穿獸皮衣的女國國兵驟然出現時,他們以爲是一羣魔鬼呢,嚇得魂飛魄散,百餘人被殺,其餘束手就擒。
抿危杆很快便審明瞭,原來這是被漢使團戰敗的龜茲、焉耆潰兵,慌不擇路逃上了山。這意外之財讓蘇毗女國君臣大喜過望,女國女人需要無窮無盡的精壯男丁,開採黃金更需要無窮無盡的奴隸。南山侯蘇溫耶便將這七百俘虜捆着手,一齊押上山北部族去了。
女國這龐大的使團進入于闐綠洲之時,正逢于闐大戰之後。
西域漢軍在墨玉河西岸大營休整兩日,陰曆六月十五日朝食後,班超派出驛吏向朝廷報捷,並升起大帳。班超坐北向南正向坐,國王廣德與王妃、大小女王、王子駟子和公主姜黍三案東向坐,淳于薊與鄯善國大都尉陀均西向坐,衆將環列帳下,聽灌藉稟報最新點驗出的戰果!
灌藉稟報道,“稟報大使,于闐大戰,擊潰龜茲、焉耆聯軍三萬餘人,僅兩萬餘西逃莎車。合計斬首四千餘級,俘千五百餘人,病死二千餘人,餘敵潰散、奔逃。吾軍合計亡二千三百餘人,傷三千餘人。吏民亡二千零七人,傷五百十一人!”
言畢,大帳內沉靜了一下,旋即被一片歡騰聲淹沒。
這是在漢廷罷屯閉關、斷絕玉門陽關的情況下,決定於闐國生死的一戰,也是決定鄯善國、甚至蘇毗女國生死的一戰。西域漢軍以柔克剛,以弱凌強,靠縝密帳謀、精妙佈局、把控戰機,一戰潰敵三萬,殲敵近萬!
這是漢使團自進入西域以來,戰果最輝煌的一戰,也是最具有決定性意義的一戰!
此戰過後,北匈奴將在未來幾年內將不敢再大規模征伐于闐國。而蘇毗國與漢朝的商道,也將保持暢通。于闐王尉遲廣德豪氣倍增,宣佈舉國吏民狂歡七天,所有參戰將領、士卒,全部給予重賞。
蘇陶耶也大爲感慨,她沒想到她正常的出訪、走親戚,竟然趕上一場絕地大戰。而且也算出上了力,擊殺百餘人,俘虜了數百人。但與于闐比起來,蘇毗國出力不大,她當即決定,一萬斤白鹽、五百斤黃金全部作爲漢使團重建疏勒國經費,由漢使團商尉府支出。
一言既出,令衆將感激不盡。但班超和淳于薊卻高興不起來,壞消息一個一個傳來,他們已經歸心似箭。
呼衍獗逃到莎車國後,抄掠了十餘個大部族,可吏民已經跑反去了,各部族都已堅壁清野。好不容易挪到莎車城,莎車王齊黎、王妃赤玊人在崑崙山下“狩獵”未歸,大都尉悉志無屠下令閉城不迎,王城四周部族全都堅壁清野。呼衍獗感到絕望,他不敢攻擊莎車城,一怒之下揮軍奪城西大營。
大營被攻破,兩千餘莎車士卒棄營而逃。幸好營中有少許糧秣,使大軍得到接濟。呼衍獗原想借莎車兵再圖于闐,報兵敗之仇呢,可莎車王、大都尉都避而不見,莎車城閉,他未敢在莎車城停留便扭頭北上。到無屠國時靠抄掠幾個大部族取得少許糧秣,好容易挪到赤河城,便與黎繁匯合一起!
呼衍獗與黎繁仍圍困赤河城,令衆將的心再一次懸了起來。
其實,此時班超、灌藉心憂的是楨中城。現在的商尉府便是漢使團在西域的根,驛報遲遲未來,胡焰既出楨中,不管好壞,都應派驛吏來通聯纔對。
可連續大戰之後,西域漢軍需要休整才能再戰。漢使團離楨中城遠在千五百里之外,鞭長莫及。即便現在趕赴楨中城,也於事無補,楨中城或許早已城破!
這是班超感覺最倉皇、最無助的時刻,面對呼衍獗精心訓練成的三萬餘甲騎精銳,各國國兵不堪大戰,他手中能與這些甲騎精銳正面對陣的不過三營人馬。此時他只能從大局出發,緊盯着赤河城下黎繁軍的動向,現在回師疏勒國並確保赤河城安危,是當務之急!
就在班超焦心如焚之時,倒是遠在蔥嶺之上蒲犁谷城的魚國人權耜,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送來了一封急函。這令衆將心驚,難道是大月氏、或是張望匪徒又動手了?蒲犁谷商道又有變?
灌藉打開泥封,取出簡冊,呈遞班超。只見上面寫道,“稟報漢使,黎繁敗疏勒軍後,即派兵圍楨中城。商尉居楨中,不過一座孤小城池。旋耶扎羅將軍護商營遠在無雷國,末將已盪滌蔥嶺匪患,雖未得大使應允,然楨中有危,非比尋常,信發時吾已提兵北越崑崙,請大使恕末將不請之罪!”
此信發在近十日前,落款是陰曆六月初七。班超看後將信遞給淳于薊,自己便趕緊走到帳中間的大沙盤前。
“將才!殺人魔頭!將才!” 淳于薊閱信,驚喜之餘驚叫出聲,連呼二個“將才”、一個“魔頭”。
他忘了他自己便是最大的殺人魔頭,“權耜這混蛋實乃將才,奇兵出崑崙,必出敵意料。只是蒲犁重地,州尉如何能擅離?區區數百兵,不過杯水車薪……”
權耜這封密函來的正是時候,班超放下心懷,下令西域漢軍便在於闐國休整幾日,以利再戰。他將於闐國善後事全部交給廣德,並明令由尉遲千負責重建鷲雕營,並駐屯鷲巢要塞練兵。令陀均伽率部返回精絕城,防止龜茲人派散騎報復商隊。
寧彌城糧秣營數十萬石麥子、稻米、牛馬車輛、牛馬駝驢、羊羣,輜重營中所儲輜重,均由拘彌國負責管護,由於闐國市尉府負責建立賬冊管理,由漢使團商尉府、考工署負責調配使用!
他又下令處死原拘彌國王普臣都,懸首拘彌國王治寧彌城西城門十日,以爲警誡。其族人由新國王貀端子處置,王妃耶彌免死,嫁新國王貀端子爲妃。左將沙浮本應處死,因在防守東城時有功,免死貶爲庶人。又令千騎長禿壅爲左將、拘彌國都尉,統領拘彌國兵歸國守禦拘彌國!
普臣都被下了死刑令,于闐軍軍法吏給他脖子、手腳戴上鐵鉗。這個風流國王請于闐國大都尉休莫廣鵛轉告班超,懇請班超看在他過去有戰功的份上,答應他的兩個最後要求。一是他想死在於闐國,害怕落到侄兒貀端子手裡,後半生將生不如死。二是夫妻一場,死前一晚,能否允其與他的愛妃耶彌夜別。
收到休莫廣鵛驛信時,班超、淳于薊、尉遲廣德正帶着衆將在一大片新墳地內,祭奠陣亡的將士和吏民。普臣都這要求太過荒唐,令衆將大怒,蒙榆大聲斥責,“夜別?未嘗聞也,辭行何需夜暗?!丟盡拘彌人臉面!”
于闐國相私來比道,“普臣都亦曾請小人代稟大使,言‘吾乃已死之人,願獻頭顱壯漢軍聲威。大使史家之後,豈會拒小王死請求哉……’還說,彼有大罪,願懸首城門,令拘彌人當養血性。只是臨死前有許許多多話想對王妃說,懇請再陪王妃一晚,雖死而無憾矣!”
奇葩國王,奇葩要求,其情殷殷,讓人既恨又不屑,但卻難以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