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超聞言,也覺得無顏面向阿妹解釋,便給自己找臺階,“那是吾不知說的恰是鄧家女公子……”
候門深似海,老夫人樊儇聞知他果真想娶高密侯獨生小女,驚得一針將手指扎出血來。夜玉也一樣,點着他的額頭大發感慨。
在雒陽城的世族豪強中,數鄧家門第最高。鄧震長子,也就是鄧堯的兄長鄧乾,是漢明帝掌上明珠沁水公主的駙馬。高密侯鄧震的女公子,尋常世家大族公子想都不敢想,汝一個書傭,點滴功名沒有,也真敢想啊!
“三十年情竇不開,憋了十年,一下子陡然開了,便要鬧出個動靜大的!多少世家公子,都眼巴巴地盯着她呢,汝就不怕衆人將汝打死麼?”
雖然嘴上這樣說,但老夫人樊儇瞭解自己的兒子,滿腹經綸,身有勇力,從小便好兵書地理,他日若有機緣,征戰沙場、建功立業不是夢,配得上鄧家女公子。可兒子再有潛力,眼前的難坎卻難以逾越。
放眼偌大個雒陽城,竟然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夠資格敢替班超登鄧府門求親。
“找昭兒!”一遇難事,夜玉的絕招是找班昭。此時,她忽然想起了什麼,“採菡慕昭兒名,兩人常有書信往來,過往甚密……”
樊儇恍然大悟,便命虞四月安排人趕緊到右扶風去接閨女回外家(注:即孃家)。
當天晚上,班超悄悄套起馬車,芙蓉、小宛和慕容越在一旁悄聲叮嚀着什麼。“公子切勿犯混,什麼侯門女公子,還不是一樣的女人,何故如此不要命……”小宛心裡不爽,悄聲提醒。班超擰了一下她的鼻子,她才閉上酸溜溜的小嘴。
芙蓉也心驚肉跳的,知道他要去幹什麼,也叮嚀道,“公子,只見見面,切切拿捏好分寸。侯門千金,不似賤民,有些事只有娶了後才能做的……”
慕容越卻十分興奮,腰上懸着寶劍,躍躍欲試的樣子。班超不解,“吾又不是去打架,汝不能去!”
“不行!”慕容越利索地跳上車轅,“班騶、班秉汝又不帶,汝二人乾點什麼,吾可放風。鄧家如追殺,吾替汝擋一陣……”
班超哭笑不得,好不容易忍住笑,他將慕容越從車轅上抱下,“在家靜候佳音,誰再不聽話胡鬧揍屁股……”
“汝幾個在黑暗中嘀咕什麼?”就在這時,夜玉和雁旋不放心,來到前院,恰好看見了馬廄前一幕。
班超不敢回答,怕師母阻攔,趕緊慌慌張張地駕車出院而去。
二人走到馬廄前,三個侍女低頭不敢說話。但夜玉望着院外燈火閃爍的街道,並未抱怨三人。
這臭小子駕走的不是班固平時乘坐的軺車,而是一輛輜車,這讓夜玉和雁旋的心都懸到胸口。
兩漢年代的輜車,並非一定是軍隊拉輜重的馬車。世家大族均有輜車,即馬車帶上棚子,前有簾,兩側有掛簾的車窗,均叫輜車。廂內鋪毯,毯上有坐牀或靠墊,達官貴人或富貴人家的女眷出行,一般均乘輜車。
“這混小子,不會把天捅漏了吧?”夜玉回到內室,趕緊向樊儇報告。
“看來這兩人自己好上了,要敢亂來,吾非打斷他的腿。不行,得讓昭兒快來。”樊儇也緊張了。
對方是候門之女,樊儇不能不緊張。你想,兩人暗戀十年,一朝到了一起,又是晚上最易亂情的時候,鬼鬼祟祟的,萬一乾柴烈火弄出事兒來,班家小門小戶,可是斷斷承受不起啊。
兩漢時代,講究父母之命,但男女私相授受的也不在少數,社會對此雖當成另類,但很寬容,並不太當回事兒。全不似後世宋明時代,當成洪水猛獸。尤其是東漢初年,教化最美,有很多美好的愛情故事,感人肺腑,流傳後世。
班超駕車等在蘭苑角門外,一會兒,鄧訓帶着一個小廝,偷偷摸摸地開門而出。先伸出頭兒左右看了一下,才又向後招招手。鄧堯男扮女裝,未帶侍婢,獨自一人輕輕從門裡款款走出,快步直接登上車。
鄧訓快步跟了過來,對班超悄聲冷冷地說道,“鬼迷心竅,非要跟汝去,我也沒法阻攔。吾知汝勇武,不過我警告你班老二,從今往後,汝要有負我家女公子處,鄧訓拚出身家性命,也定讓汝和班家粉身碎骨!”
這話過重,讓班超一時難以承受。以鄧府侯門勢力,想收拾班家太容易了。但他還是擰着頭,以牙還牙,帶着不滿對抗道,“請六叔放心,班超過去十年,每一時辰全爲女公子而活。吾既與女公子相知,心疼且來不及,怎會負她?!”
鄧堯從車內伸出頭來,對鄧訓低聲喝道,“汝怎麼說話,吾只是去看打架,閃開!”
鄧訓只好怏怏不樂地讓開,無可奈何地看着輜車徐徐遠去,心裡那個恨和不捨啊,差點沒把鋼牙咬碎。等到車走遠了,他一擺手,帶着小廝進入府內,很快三匹高頭快馬衝出鄧府,向北市而去。三人正是鄧訓帶着的兩個護院,他們只到遠遠地看到馬車了,才放緩繮繩,不遠不近,徐徐跟在車後。
班超坐在轅上,一邊駕着車,一邊應鄧堯要求,開始講述這十年曆程。講到動情處,不免手舞足蹈。鄧堯在車內,聽着聽着,便身臨其境了。當聽到家翁班彪病逝任上,她早已哽咽不已。又聽到班固因私修國史,班府被慘烈抄家,班超不得不詣闕上書時,她更是哭成了個淚人。
“笨蛋,傻瓜,遇到這麼難的事兒,怎麼不來找吾,反要去求外人?不就私修國史麼,又不是殺人放火,鄧家以仁爲本,辦這點小事,自是不難哪!”
她代入太深,悲痛中全然忘記那時候的班二公子只是單相思,根本就不認識她呢。
“女公子出身高貴,鄧府大漢世族,辦這事自然不難。可對吾五陵原農人之家,比上青天還難哪。再說,那時我空有一腔思念,還不認識女公子爾!”班超又笑了,“怎麼說,竇大人和竇夫人也不是外人。非但不是,祖父祖母還是吾全家的恩人……”
鄧堯好不容易情緒才慢慢平靜下來,班超一邊安慰着她,一邊心裡得意着呢。鄧堯這一哭,讓他的心裡坦然了。本來,他見到面生的女公子,尤其是漂亮的女公子,總是很害羞,說不出話兒來。可沒想到,與鄧堯在一起,他一點不拘束,似乎有無窮的話要說。尤其是,自己自然流露出的一出悲情戲份,竟然不小心打到了鄧堯內心深處最柔軟的那一塊。
十年相思,一朝夢圓。兩顆尋尋覓覓的心,已經緊緊貼在一起。班超知道自己這回成功了,在他的引導下,雒陽城最負盛名的世族女公子、成千世子翹首相望的鄧家名媛,已經象女主人一樣思考問題了①!
“令翁在河西的事,妾自然聽說過,不過妾還想聽聽。只是竇融大人縱子枉法,大漢人人不恥,他果能真心幫班家?”
此時的鄧堯自然不知道班超心裡得意得幾乎想放聲歌唱,不知不覺中,已經把班家的事當成自己的事了,便好奇地打聽竇融與班彪在河西征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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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班超夫人未見史載,但從班氏與鄧氏不同尋常的世族交往分析看,班超夫人應是鄧氏女。本書以其人爲鄧禹老大人孫女來展開故事,僅是一種感覺,又或是對鄧禹大人的景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