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軍主將正是北匈奴幕師、萬騎長木都,他在疾馳中舉起手中彎刀,下令全軍包抄吃掉這不過兩千餘漢軍,同時還習慣性地向後方看了一眼。
就這一眼,令他魂飛魄散,在疾馳中驟然勒住戰馬。戰馬驟然被猛勒,人立而起,差點將他掀翻下去。他彎刀指向北方,並淒厲高叫,“漢軍來襲,後軍迎敵——”
只見後方的沙漠上沙塵滾滾,在北風的摧動下如大團烏雲陣陣越過頭頂,沙塵下影影綽綽一支漢軍正疾馳奔襲而來。木都剛來得及大叫了這一聲,漢軍便已經與聯軍後軍激烈地硬撞在一起,彷彿如兩股奔涌的潮頭相撞擊,慘烈的廝殺瞬間展開!
後方或側翼遇襲,原就是衝擊中的騎兵最可怕的噩夢!
後軍又都是尉黎、焉耆等國兵,雖然悍勇,但正面交戰他們本就不是漢軍對手,現在行進中驟然停馬,亂紛紛的來不及返身列陣,甫一照面,便被急馳而來的漢軍沖垮,士卒們丟下一地屍體、傷兵,四散哀鳴而逃。
爲首漢軍將領手執長矛,如狼入羊羣勢不可擋,聯軍將領士卒紛紛被其挑落馬下。其身後的漢軍更是以一當十,如巨碾一般,將後軍碾得粉碎,存活者四散而逃、驚叫哀嚎。
木都命揮動令旗,左右兩翼捲起塵沙如巨龍甩尾一般,滾滾包抄上來,將這千餘漢軍包抄在陣中。漢軍是臨時由河西軍志願者組成,並非耿恭當年千錘百煉的塞北鐵騎,亂軍之中,陣亡者迅速增加。
南方的漢軍陣中,王蒙愣了一下。他揉着暈眩的太陽穴,透過重重沙塵隱約看到,聯軍正要衝陣,卻突然止住腳步亂成一團,後方喊殺聲震天響起。他瞬間就明白過來,這定然是用兵神出鬼沒、讓匈奴人聞風喪膽的耿校尉,除了他這裡那還有漢軍?
“殺——”
王蒙振作精神,右手舉起手中環首刀,一馬當先,率漢軍兩千騎向已經混亂的聯軍大陣衝殺過去,瞬間便與聯軍前軍絞殺在一起。
木都端坐中軍將旌下巋然不動,令卒頻頻揮動令旗,命前軍碾殺南方的這股漢軍,然後再集中精力對付北方的這千餘更難纏的漢軍。
此時,天色已晚,沙塵翻揚,光線黯淡,聯軍各營打起火把,仗着人多勢衆,慢慢便將三千漢軍圍在兩個核心。耿恭勇悍,無人敢擋,木都便令聯軍輪番圍堵,耿恭左衝右突,依然陷在陣中,形勢岌岌可危。
就在即將萬劫不復之時,“轟”地一聲砲響,南方昏暗的沙漠上喊殺聲又起,一彪軍嗷嗷吶喊着驟然殺入戰場。木都驚慌南看,只見一片火把狀如長龍,似有千軍萬馬正向北衝殺而來!
圍攻王蒙的聯軍瞬間便被這彪人馬衝開,兩軍會合一處,大開殺戒。只見爲首漢將左手執火把,右手摯環首刀,高坐在高大矯健的烏孫戰馬之上,伴着戰馬巨大的衝擊慣性,長長的環首刀刀刀奪命,一連將十幾名聯軍士卒砍翻落馬。
漢將身後的這支漢軍,皆左手執火把,右手執環首刀或長矛,更是勇不可擋,彷彿一支巨犁,瞬間將聯軍前軍犁開了一道血**。緊接着,無一絲停留,便向敵中軍殺去。
耿恭被圍在覈心,忽見南方火光明亮、吶喊聲急,不禁大喜,這定然是鄭衆大人的援軍到了。他大喝一聲,“援軍已至,殺——”便帶頭向敵中軍衝擊。
漢軍這彪勁旅的加入,令聯軍主將木都大駭。雖然夜色降臨,但這支漢軍的作戰姿態木都似曾相識,尤其是漢軍主將身後那面“班”字戰旗,令他腦際飄過三年前白山雪原上那場驚心動魄的慘烈血戰,心裡不禁隱隱膽寒。
班超不是在疏勒國麼,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但他顧不得多想,這裡遠離車師前國,他擔憂更多的漢軍自樓蘭城前來,便咬牙下令鳴金,暫且退兵。
聯軍各營聞鳴金聲,各營便爭先脫離戰鬥,向北退去。
漢軍僅追殺數裡,便開始回軍搶救傷員。三支人馬匯合一起,王蒙已經昏迷過去,耿恭便下馬與徐幹相見,二人緊緊擁抱一起,淚涕交流。
這場慘烈的沙漠遭遇戰,漢軍傷亡過半。耿恭從疏勒帶出的二十六人,在天山山巔凍亡四人,此時僅剩下十三人。夜色已深,北風呼嘯,二人顧不上寒喧,便率軍連夜過北山,向蒲昌海進發。
徐幹的別部殿後,木都雖然不死心,一直尾隨跟蹤過北山,時有小的戰鬥。但是,當他最終判明這支打着班超戰旗的漢軍確實是班超的別部時,便惺惺下令撤軍!
漢章帝建初元年(公元76年)陰曆三月初九,耿恭在徐幹的別部沿途護衛下,終於到達玉門關。
虎賁中郎將、代行敦煌太守事鄭衆舉行了隆重的歡迎儀式,敦煌郡千餘守軍、數千吏民齊集關前。北風勁吹,戰鼓隆隆,禮砲聲中,關城上二十餘支牛角號嗚嗚響起,敦煌郡這是以最高規模的軍禮,迎接英雄們歸來!
到達巍峨的玉門關前,耿恭與十三名部下下馬,所有人都哽咽流淚。出關時,塞北屯騎營千餘騎,現在只有他們十三人生入玉門。他們相互攙攜着,簇擁着他們敬愛的校尉,一步步向歡迎的人羣慢慢走過來。
虎賁中郎將、代行敦煌太守事鄭衆和無數吏民都震駭地看着他們。
這是一羣什麼樣的人啊,他們衣衫襤褸,有人披着整張的羊皮,有人裹着骯髒的氈毯。所有人都鞋履洞穿,數人腳上裹着大塊的牛皮。他們發績散亂,面容憔悴,形銷骨立,甲服上大團大團黑色的血漬,那是胡虜的血染成,那是他們一路血戰歸來的痕跡。
撤退途中的沿途血戰,從耿恭以下,十三勇士身上全都帶着戰傷,有的行動仍然不便。但他們相互攙扶着、提攜着,神情沉重莊嚴。雖然疲憊之極,但氣勢仍然一往無前,只要朝廷一聲令下,他們便會重新舉起戰刀,殺向北方的匈奴人!
他們帶着氣吞山河之勢,一步一步地挪向鄭衆等人。鄭衆眼含熱淚,急步走出人羣,也一步一步地向他們走去。鼓樂聲暫停,北風呼呼掠過,官兵、吏民們都靜靜地看着他們。
“校尉,將士們,爾等受苦了!”
鄭衆一身甲服,走到他們身前丈遠處站定,他雙手抱拳,莊重地躬身,代表朝廷、代表漢人給勇士們深深地鞠了一躬!
“稟報太守,恭與衆將士守護疏勒城……”耿恭與衆將士抱拳還禮,耿恭正要稟報,鄭衆已經健步上前,與耿恭和衆人的大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他一一撫摸着將士們甲服上的血漬,哽咽着道,“勇士們,爾等回家了!”說着,他向後一揮手,鼓樂聲再次響起,爆竹、甩鞭聲齊鳴,關城上得勝鼓隆隆敲響,玉門關內外剎時變成了歡樂的海洋。
敦煌郡索氏宗族的十三名男子牽着十三匹披紅掛綠的戰馬,扶勇士們一一坐上馬背,行敦煌太守事鄭衆、索氏宗族的掌門人索暄親自爲耿恭牽馬,在吏民們“萬歲”“萬歲”的歡呼聲中,健步向關內大營走去。
玉門關軍營內已經搭好專門大帳,鄭衆、索暄把耿恭等十三人迎入大帳,便親自爲他們一一沐浴更衣,又命醫官一一診治、調養。
當天夜裡,鄭衆含淚上疏,“恭以單兵守孤城,當北匈奴數萬之衆,連月逾年,心力困盡。榨糞取汁,鑿山爲井,煮弩爲糧,前後殺傷胡虜數千。卒全忠勇,不爲大漢恥。恭之節義,古今未有。臣以爲,宜蒙顯爵,以厲將帥!”
第二天,徵西將軍耿秉專程從酒泉經廣至(注:即今安西縣)趕了過來,迎接耿恭歸來,並上奏章爲耿恭請功。
鄭衆、耿秉的奏摺,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馳報京師。此時在宣明殿內,劉炟正與三公、尚書檯衆官商討賑災事宜,近侍老太監權倌將捷報呈上,劉炟閱完後怔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冷氣。
見諸臣都一齊看着他,劉炟又將奏摺遞與三公。太傅趙熹看後未出一言,司空第五倫震驚無語、一臉尷尬,太尉牟融與司徒鮑昱則面露驚喜。這些老官僚都是朝廷老油子,他們知道聖上心情複雜,便都緘口不言,而等待劉炟先說。
這麼大的喜事,劉炟到底一言未發。
“恭賀陛下再得勇將!”大臣們終於憋不住了,鮑昱躬身抱拳道,“臣以爲,誠如行敦煌太守事鄭大人所言,耿恭節過蘇武,其節義勇悍,古今所未有,實乃吾大漢戰神也,當蒙顯爵,以厲吾漢人之氣概!”
聞鮑昱言,年輕的劉炟面色如常,仍未有點滴表示。等衆臣感慨一番,劉炟這才淡淡地道,“尚書檯代朕擬詔,將捷報通告各州、郡國縣,以厲民氣,共抗天災!命鄭衆速送耿恭返京,朕將論功封賞!”
雖然劉炟沒有下令舉行大朝賀,這有點令人遺憾,但詔書下去,舉國受到巨大震撼,耿恭與漢軍之名迅速傳遍全各郡國,可謂聲動寰宇!
漢章帝建初元年(公元76年)陰曆三月初,耿秉的徵西將軍府專門派出長史,將耿恭等十三勇士送還京師。沿途受到各郡縣盛隆迎送,三月中旬纔到達雒陽。
雖然是傍晚時分,但平城門上的得勝鼓首先敲響了。緊接着,雒陽城各城門的得勝鼓相繼敲響。帝都雒陽萬人空巷,爆竹連天,吏民手提紅色燈籠,自發涌到平城門外都亭驛旁邊的正平亭,迎候、爭睹漢軍戰神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