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超正要解釋,淳于薊冷聲道,“稟報都尉大人,此事過於機密,事關漢軍北征成敗。中軍衆將校未少排斥別部,未少墨污班司馬。爲防泄密,更爲少是非,班司馬故而才至行動之前稟報,非隱而不報也!”
竇固沒有心思追究這些細節,他扭過頭,盯着絹圖,沉思了許久。
班超所言,無疑是正確的。如此重大的軍事運動,敵情是第一位的。中郎將、行敦煌太守事鄭衆已經爲大軍準備了足夠的嚮導,但別部任務太艱鉅,爲保證一擊而中,實施一次大規模的戰略偵察,無疑是致勝的重要條件。只是大軍出征如箭在弦,時間已經不允許從容採取這一重要行動。
想到這裡,他擡起頭與耿忠對視一眼,見耿忠皺眉沉思着點了點頭,便斷然說道,“大軍乙卯月庚子日(注:即二月十日)前將出白龍堆,汝既要親往,須己亥日(注:即陰曆二月初九日)亥時(注:夜十二點)以前,在白龍堆與吾大軍匯合,纔不致誤吾軍情!否則,將陷吾全軍於被動矣!”
班超抱拳莊重言道,“請都尉放心,甲寅月己亥日(注:即陰曆二月初九)亥時,超定在白龍堆與大軍匯合。最晚,乙卯月庚子日(注:即二月十日)亥時前必歸。倘延時未歸,別部將由淳于軍侯爲主將,隨都尉征戰白山!”
“汝何時啓程,帶多少人,軍中何人監軍?”
班超略一沉吟道,“出征在即,自然越早成行越好。今日是癸丑月癸亥日(注:即陰曆正月初二),擇日不如撞日,吾便今日戌時末啓程,以一什人扮商旅足也。吾不在,別部由副將淳于軍侯監軍!”
“也好!”竇固面色鐵青,下了最後決斷。
身爲副將,耿忠又強調道,“按規矩,汝此行得自己保證安危!斥侯營之敵後斥候兵,爲吾大軍最高機密,不到萬不得已,汝不得與波紹的斥候兵相會!且不管遇到什麼情況,汝二人都要自尋歸路,勿讓匈奴人活着俘獲!”
“末將明白!”耿忠的話再明白不過了,“勿讓匈奴人活着俘獲”,也就是如有被活捉的可能,他及隨行士卒,則必須自行了斷。這雖然太過殘忍了些,但班超已經沒有選擇,便想都未想,斷然答應了下來!
“拿酒,爲壯士餞行!”
竇固大喝一聲,中軍掾吏樨子便下令都尉親兵們,由大營送酒菜至河東別部營。不一會兒,竇固的大營將酒菜送來了,於是便在班超的大帳內擺開了宴席。淳于薊也迅速選擇了什長周福的一什人,爲敵後偵察小隊。
周福帶着他的一什共十二人,戰戰兢兢地進入班超的大帳。加上班超、班騶、班秉,共十五人。竇固和耿忠一一給十五位壯士敬酒,當兩位都尉端着酒碗給周福敬酒時,周福嚇得一下子從坐牀上蹦了起來。班超介紹道,“這是周福,什長,南陽人!”
接下來,班超又一一介紹了其它人,分別是南陽人吳薌、西河郡人黃淳、蜀郡人方允、日南郡人安琦、交趾郡人洪五狗、廬江郡人嘉萁、汝南郡人資寅、樂浪郡人保鴻晗、遼西鮮卑人楊霖、南海郡人鄭昶和武陵郡人高俞。
兩位都尉端着酒碗回到主座,耿忠好奇地問,“別部千七百刑卒,司馬能盡識乎?”
“稟報都尉,超不敢託大,然多數已能識之!”
班超的話讓竇固大爲震驚,如此短的時間,千七百來自大漢各州郡縣的死罪刑卒,班超已能盡識,爲帶好這支刑卒隊伍,小書傭該用了多少心思啊!
竇固心裡很欣慰,便舉着酒碗道,“各位壯士,北虜猖獗,世爲吾大漢大患。今衆君將隨班司馬深入白山,爲國建功,或九死一生,得爲庶人。或馬革裹屍,戰死沙場!諸位壯士均吾大漢好男兒,家中獨子者、家有大仇未報者、甚或膽怯畏死者皆可退出,吾竇孟孫絕不怪之。願爲大漢瀝血者,請幹完此酒!”
言畢,一飲而盡。並甩手將碗擲地,“咔嚓”一聲,泥陶黑碗被摔得粉碎!
漢人重血性,臨陣畏懼退縮的事,沒人做得出來。周福帶頭,衆刑卒端起碗也都一飲而盡後,便紛紛摔碎酒碗。竇固和耿忠眼中含淚,他們都知道,這些人中,很多人清楚自己有可能回不來了,但他們卻義無反顧,無一退縮。
送行宴結束,竇固命耿忠與衆將返回河東大營,自己卻沒走,他與班超二人順着冥水河畔,走向沙漠。十幾名親兵,則都遠遠地跟在後面。
夜風清冷,細沙撲面。他們默默地走着,一直走到西部障下,竇固依然未說話。班超知道竇固一定有重要事情交待,於是主動問道,“都尉請放心,吾會謹慎行事,爭取將刑卒們都活着帶回來。不知……將軍有何吩咐?”
竇固站在黑黝黝的烽燧下,遙望着黑暗的北方,緩緩說道,“仲升,大戰之前,汝此行兇險萬分哪!汝小時候亦在河西長大,知道商隊在沙漠上行走,有自己一套規矩。汝等扮商隊,時時處處,務要按照商旅習俗行事,以免暴露。別部出師是否順利,關係吾大軍北征成敗啊……”
班超手扶着烽塞關城道,“將軍請放心,權魚已經有所安排。權氏隱藏在樓蘭城的商賈名叫權黍一,將在鹽澤與吾匯合。此人常跑北線,對伊吾綠洲很熟,駝隊規矩更是門兒精。吾深知此行艱難,定然謹慎細緻,確保無虞!”
竇固仔細叮囑一番,忽然話鋒一轉說道,“吾有一族人,因連坐被老大人逐出竇氏宗族。此兒殺人越獄,身背數命,流落沙海爲匪。據家僕探明,其一直在酒泉至伊吾之間爲禍。汝此番進入西域,務要表現張狂些,令其能盯上……”
“表現張狂些?將軍是要吾捉其歸案麼?”
“非也、非也……”黑暗中竇固困難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