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超則恭恭敬敬地行禮道,“一日爲師,終生爲父,請師傅切勿自輕!”
徐幹恨恨地道,“吾命如此不好,竟然未遇着如此高人。昔至漢中,拜羌人酋長爲師,可習不至一年,師父病亡。後又拜蜀中高人隱士鐘聲爲師,又習一年,師父再次病亡。後吾覺得自己克師,已不敢拜師也,如計奈何?”
耿恭叱道,“師在眼前,此人命硬,鬼亦怕也,自然不怕汝克!”
徐幹未及說話,班超趕緊說道,“同練即可,不必亂說壞了弟兄名份、交情!”
耿恭、徐幹二人在田舍中整整盤桓十餘天,白天與班超一起下田幹活,晚上三人習武不輟。每天晚上,班家的田舍中火把通明,常常通宵不熄。
說來也巧,正是三人日日切磋的熱鬧日子,左車恰好來了,而且晚上是住在田舍。左車這一次來,與往常大不相同,讓班超心痛欲流淚。他面容臘黃,身體消瘦,曾經威震河西的漢軍戰神,此時傷病多發,已顯出龍鍾老態。
耿恭、徐幹趕緊相見,但左車沒有過多的寒喧。這一次左車罕見地在田舍中住了整整五天,期間除了回班府看望並陪老夫人吃過兩次飯,其餘時間都與這三個世子盤桓在田舍中。
老人牙口已疏落,吃不得硬物。龍三便帶着班家和馮家的徒附們下成國渠,張網捕魚,雁旋、芙蓉和呂氏三人,則精心燒魚孝敬他。老人好靜,剛來那一天,午間餐後便與虞四月對坐於堂上,沉默寡言,一邊飲茶,一邊靜觀着堂外三名世子習武,見班超最終戰勝二人,他露出會心的一笑。
看得出,這們百戰驍將對班超、耿恭、徐幹三人很滿意,也充滿期待。
耿恭、徐幹想提出拜師,可又不敢,便虛心求教。左車令三人坐於堂下,嘴裡說道,“吾年已衰,不堪爲師。論陷陣殺敵,汝三人俱已萬人敵。然爲將者,尚需知已知彼,善用謀略。三軍易得,一將難求,是爲勢也!”
“吾跟隨竇大人在河西征戰多年,入雒陽後常思索戰法之道。兵者,國之大事。勢者,戰之精要。爲將者,首在謀,謀篇佈局,是爲造勢、奪勢,使未戰則已有利於吾。次在破敵,掠陣陷陣,貴乎勇,軍無士氣必敗,勇即氣勢,使戰則立於不敗之地!”
“有此兩條,可爲將,然仍不能爲大將。大將者,封疆一方,一是貴乎得人心。光武大帝得民心,故有天下中興。竇將軍得民心,故能於亂世固河西。能得民心,能讓民安居樂業,方能守禦一方。二是貴乎用將,總大綱,寬小過,將帥一心,其勢不可摧,是爲大將也!”
這幾日,左車天天於堂上講授兵書地理、破敵陷敵之法,耿恭、徐幹二人深受教益。班超卻知道,師傅此次來似乎非同尋常,這些道理,他已經爛熟於心,但卻是仍處在一心求勇的耿恭、徐幹二人所必須掌握的。但身體已經大不如前的師傅,斷然不會僅爲此而來。
果然,這天晚上,左車只叫了班超一人,師徒二人信馬進入安陵寢園內,來到四鵠碑前坐下。月光如水,陵園內一片靜寂。
左車坐於石階上,第一次講述了自己的身世,並道出了他此行的目的。
建武六年(公元30年),河西烽煙四起。
從開春時開始,匈奴十萬大軍襲破居延塞,並順着弱水分四路一齊路南下,威脅酒泉、張掖郡。河西大將軍竇融採納從事班彪的“固河西策”,統率三萬河西軍主力進入沙漠中,從春至秋,與匈奴人進行了四次慘烈的沙漠大決戰。不僅收服了居延塞,還各個擊破,最終將匈奴大軍趕到了漠北。
接着,竇融又挾威深入漠北,追擊匈奴大軍。河西軍一直打至屠郅水(注:貫穿漠北的重要河流,通燕然山屯兵牧場),又歷四場血戰,大敗匈奴人。
這一戰,匈奴人被斬殺萬餘人,俘數千人,牛馬若干,而河西子弟也付出了六千餘人傷亡的慘重代價。
竇融將河西大軍盤桓居延塞、準備出擊漠北之前,匈奴單于龍庭的右大都尉鞮侯奴以少年將軍叱利爲先鋒,率萬餘大軍突然出沙漠,從東方寇武威郡,其前軍的兵鋒已經兵臨武威郡首府武威城下。
原來,竇融的河西軍勇悍,已經讓匈奴人喪膽,單于怕竇融借勢進入漠北,便派出一支勁旅,攻擊河西東方重鎮武威。
武威太守樑統派出專門驛使,以五百里加急速度向居延塞告急。當時,河西軍主力集中在居延塞休整,河西五郡首府觻得城僅有屯騎司馬陶恭留守。勇將陶恭因左臂負傷養病,故才擔負留守之職。沒想到,緊急關頭,傷未痊癒也得出徵。
軍機如火,告急驛吏剛離開張掖後,陶恭一邊派出驛使請竇融回軍,一邊點起觻得城二千守軍,主動火速馳援武威郡。此時,觻得城已經成了一座不設防的城池,如果匈奴人差一勁旅偷襲,河西形勢將陡然逆轉。
身在居延塞的竇融,已經先於樑統的驛吏,從斥候探查的情報中得知這一險情。他選擇主力繼續留在居延塞休整,既防匈奴再襲居延,並準備再戰。同時,命帳下大將秋臣,與從事班彪,率三千精騎,向東進入大沙漠,穿越到匈奴右大都尉鞮侯奴的後方,與樑統、陶恭夾擊匈奴人。
竇融瞭解自己手下的將領,他深信雖然陶恭臂傷未愈,但危急時刻定然會選擇掛帥出征。
陶恭將二千河西精騎,喝無他將相佐,卻絲毫未猶豫。他並未直馳武威,而是向北方的前漢長城下疾馳。雙方果然在沙漠邊緣的長城下相遇,陶恭左臂箭傷未愈,僅憑右手持環首刀,揮軍急襲,匈奴人措手不及,先敗了一陣。
見河西軍援軍到,匈奴人前軍迅速回撤,結陣相拒。而陶恭則與武威太守樑統合兵一處,河西軍與匈奴人相隔十里下營,在大沙漠上相持開了。
連續幾日,匈奴人都來撩陣,但漢軍不予理會,閉營不出。只到十餘日後,在匈奴人又來罵陣時,陶恭纔將兵在大營外列陣,以逸待勞,靜待匈奴人攻擊。
戰爭這一極端的政治角逐方式,經過戰國洗禮和秦漢薰育,到了東漢初已經十分成熟,戰爭謀略已經成爲一門藝術,戰爭方式則層出不窮。雙方列陣,主將互毆,僅是其中一種。主將武功蓋世,爲昭其勇,爲泄敵方士氣,偶而採用。最常用的戰爭方式,是雙方結陣互相攻擊!
此刻便是雙方主將均是猛人,於是便要撩陣單挑。在雙方戰鼓聲中,陶恭帶傷親自出馬,匈奴前鋒叱利拍馬而出接戰。雙方大戰五十合不分勝負,因天晚各自鳴金收兵回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