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有什麼委屈,一切只是意外而已,況且妹妹現在已身居貴妃之位,我哪能陷妹妹於兩難之境。”淳貴人小聲說着,雖然她平日不設什麼陰謀詭計,但也知道宮中多少人都在盯着王曇雅掎挈伺詐,不想給她添麻煩。
“姐姐,這不是爲難的問題,我身爲貴妃,更應該賞罰分明,姐姐與我有恩,這樣倒是讓我過意不去了。”王曇雅嚴肅道,她一直希望淳貴人能有些性子,而不是一味吃虧也不知反抗。
“這……”淳貴人語塞,抿了抿嘴脣低着頭坐在榻上不知說什麼。
“罷了,我也不逼姐姐了。”王曇雅搖搖頭,結束話題,“姐姐今天前來凝箬閣,應該是有事相商吧,蘇貴嬪在這不便,現在姐姐可以直言了。”
淳貴人微微擡頭看着王曇雅,紅腫的眼眶邊還掛着淚痕,楚楚可憐的樣子讓王曇雅忍不住掏出帕子給她擦掉眼淚。
“前幾日我曾經和妹妹說要送字畫給皇上,但是之後回宮發現箱子久未收拾,畫軸已經被蟲蟻咬壞,想了幾天,也沒想到要送給皇上什麼賀禮好。”淳貴人定了定神,跟王曇雅說道。
王曇雅瞭然,原來是因爲壽辰的事。
“那既然送不成賀禮,不如在壽宴上出演節目給皇上看,這樣也更有誠意。”王曇雅提議道。
淳貴人點點頭,“我也有這個想法,但是卻無一門精通的才藝,這才苦惱。”
“沒關係,只要現在開始練習,趕在壽宴之前學會一支舞還是可以的。”王曇雅想了想說道。
“這……我怕我天資駑鈍,勉強練習也只是惹得皇上嘲笑。”淳貴人又埋起頭,沒了信心。
王曇雅鼓勵她,“不試過怎麼知道,皇上體貼,定然會明瞭姐姐的心意,哪有嘲笑之理。”
“真的嗎?”淳貴人眨了眨眼睛,臉上帶着些希望的神色。
“當然。”王曇雅笑着點頭。
“多謝妹妹,我這就回去準備。”淳貴人終於破涕爲笑,起身對王曇雅行了一禮。
“等等姐姐,我讓汐兒準備溫水,你洗了臉換下衣裳再走吧。”王曇雅提醒淳貴人,淚水乾涸的痕跡從淳貴人眼角一直到下巴,看起來有些滑稽,霜色的百褶裙上水漬十分明顯。
淳貴人這才注意到自己有些狼狽的樣子,紅着臉點點頭答應。
等到淳貴人換好衣裳離開之後,王曇雅讓汐兒收拾下正廳。
汐兒掃了茶壺的碎片出去,剛走幾步又轉了回來。
“小主,陸公公往凝箬閣來了。”汐兒眼尖,看到了正過來的陸公公,身後還有擡着一個長條木盒的太監。
王曇雅心中疑惑,走到門口查探。
“奴才參見蓁貴妃娘娘。”陸公公施禮道,轉身一甩拂塵,翻開木箱,“這是皇上要奴才送過來的琴。”
王曇雅看了一眼,深識音律的她就知道這琴價值不菲。
但是看皇上方纔似乎生氣的樣子,爲什麼還要賞她古琴?
“辛苦公公了。”王曇雅對陸公公點頭示意,讓兩個太監把琴送到
屋裡。
“皇上還要奴才帶句話給娘娘。”陸公公道。
王曇雅意外,“公公請說。”
“皇上說,還是想聽您的曲子。”
“……”王曇雅不自覺睜大了眼睛僵了一下,這話是什麼意思?完全沒有怪罪自己,反而說想聽自己的曲子?
楚若宸來凝箬閣本就心情不好,王曇雅是看出來的,但當時實在心煩,讓蘇貴嬪鑽了空子。
“娘娘保重身體,奴才告退。”陸公公見王曇雅發起呆來,低聲說了一句和兩個太監離開凝箬閣。
陸公公說了什麼她沒在意,王曇雅此時有些後悔,楚若宸悻悻而歸,還送來古琴,這讓她實在有些心驚。
不如去找皇上問清楚吧。
這個想法在王曇雅腦中一閃而過,但隨即想到了蘇貴嬪,現在楚若宸應該與蘇貴嬪一同賞花,聽她吹曲兒纔對。
被欺騙和背叛的感覺讓王曇雅心中憋悶,明知宮中少有坦誠相對的姐妹,明知皇帝的愛情從不只屬於一人,卻還是會忍不住真心付出,等到事實擺在眼前時,失落就越是如刀般割裂心肺。
搖搖頭,強迫自己不再想這些,王曇雅轉身步入凝箬閣,打算試彈一下新的古琴。
畢竟皇上還說了想聽她的曲子啊。
凝箬閣內,琴聲復又響起,同樣的曲子,卻已無先前的輕鬆愉悅。
半晌,覓香低頭端着新的茶盤進來,輕放在桌上,擡頭剛要離開,視線對上王曇雅的眼睛,直覺地想要避開。
“覓香。”王曇雅語調平靜地叫住她。
覓香聽到聲音,緩緩回頭挪動着腳步看向王曇雅,“娘娘。”
“你是皇后娘娘身邊的大宮女吧。”王曇雅撥了一下琴絃,古琴厚重的聲音迴盪着漸漸消失。
“是。”覓香不知道王曇雅這麼問的目的,小心翼翼地點頭稱是。
“我想皇后娘娘不會留一個連茶壺都能打翻的大宮女在身邊吧,所以把你送到凝箬閣來?”王曇雅意味不明的低低說了一句。
“不,皇后娘娘不是這個意思!”覓香忙爭辯道。
“哦?那麼你是在坤寧宮盡心盡力,卻在我這就變得笨手笨腳了?是對本宮不滿意嗎?”王曇雅手指在琴絃上拂過,沒有曲調的噪音牽動着覓香的心跳。
“奴婢知錯,奴婢真的只是一時失手,絕沒有對娘娘不敬的意思!”覓香乾脆撲通跪下,看似又要哭起來。
王曇雅在她膝蓋及地的一刻起身,把百寶格最下面的抽屜打開,拿去一本帶着樟腦氣息的書,走了幾步扔到覓香身前,“起來吧,本宮也不想再追究,這本大般若經你拿去,工工整整抄三遍給我。”
覓香擡頭看了王曇雅一眼,又趕緊低下,拾起面前的經書站了起來,“奴婢多謝娘娘饒恕,奴婢這就去抄!”
“等等,現在先去收拾偏廳,等到做完了活兒再抄。”王曇雅轉過身去不再看她,淡淡地說道。
“是,奴婢告退。”覓香把經書揣在懷裡行禮過後退了下去。
王
曇雅從琴桌上搬起琴,謹慎地放進琴盒中,她雖然生覓香的氣,卻也拿她沒有辦法,雖然現在覓香是凝箬閣的宮人,但畢竟是從皇后身邊過來的,若是真的罰她,恐怕傳到皇后耳中又會藉此機會無中生有。
抄三遍經書這種不算懲罰的懲罰,已經是她能做的極限了。
上午晴空萬里的溫暖漸漸消褪,一頓午飯的時間,王曇雅再出門的時候,已經天色昏暗烏雲壓頂了。
暗灰色的積雲伴着雷聲的轟鳴紛亂卷籍,宛如傳說中的兇獸在空中咆哮,地平線上不時閃過一絲亮色,接着就是半晌之後傳來的震響。
壓抑的氣息從空中直落到地,入眼一片昏黃色中帶着泥土的味道變得溼潤起來。
剪尾的燕子展開翅膀從草尖上掠過,轉眼飛進了屋檐下,只留狹長的草葉在原地陣陣發顫。
王曇雅讓汐兒拿了傘,打算出去散步,或者說散心。
“小主,馬上就要下雨了,您還要出去嗎?”汐兒看了看彷彿觸手可及的烏雲有些擔心道,一邊把手中的油紙傘遞給王曇雅。
王曇雅撐開傘,弧形的陰影落在她表情不明的白皙面頰上,更添一份憂鬱之色。
“沒事,天氣頗爲涼爽,我去去就回。”王曇雅輕聲應了一句,又將傘合上。
“小主,奴婢跟您一起去吧。”汐兒見王曇雅心情不好,皺眉要跟着一起走。
“你留在宮裡,如今我只能信任你一人。”王曇雅搖頭表示不用,自己出了凝箬閣。
蕭瑟的感覺席捲全身,不知是風中的溫度還是心中的溫度。王曇雅嘆了口氣,隨即搖頭自嘲,這已經不知嘆的第幾口氣了。
雲層最終承受不住雨水的重量,冰涼的水滴順着頸間鎖骨的弧度滑進衣衫,王曇雅打了個哆嗦,擡頭平伸出手,雨水落在掌心,在一瞬間綻放開來。
打開雨傘,王曇雅挑了一條鋪着鵝卵石的小路,免得讓積水弄溼鞋子。
雨水拍打在樹葉上的聲音持續不斷,到處一片新綠,不自覺的讓人忘記方向,等到王曇雅想起辨別去路時,似乎已經到了一個頗爲熟悉的地方。
一座硃紅的亭子被雨水刷洗的更爲豔麗,一道絳紅色長衫的挺拔身影正站在亭中,負手仰頭望着低沉的天空。
亭檐上一道水簾流淌而下,將綠葉紅花模糊的光怪陸離。
那是王曇雅曾見過葉子謙與楚若宸的地方,那時他們正在討論陸家一案,這次再見,只有楚若宸一人。
王曇雅有那麼一瞬間的疑惑,楚若宸不是被蘇貴嬪請去了自己宮裡嗎?怎麼跑到這來吹冷風?
她想過去找他,剛剛擡起的腳步卻被一股莫名的阻力攔下,反而後退了幾步,那君臨天下的人的背影顯得沉穩而孤寂,透露着不可靠近的氣息。
王曇雅站在已經落了打半的連翹叢邊,靜靜的看着楚若宸,在一道點亮了天空的閃電過後,頹然回頭遠離。
金色的連翹花瓣遍佈在鵝卵石小路上,隨着雨水的流向而改變着姿勢,最後卡在石縫中,落到泥土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