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出來,和珅氣呼呼的趕回了家裡。
此時的和珅府還沒有日後那麼佔地巨大,其景緻也還沒到了堪比皇宮大內的地步。雖然按照《大清律例》,一、二品官員府邸的廳堂爲七間九架,即像和珅這樣的二品大員,可以在府邸之中設有七間正堂。不過,和珅現在還沒有那個功夫去關心自己的住宿問題,只是在什剎海西北角佔用了原先幾處大宅院,另外推平了一些民宅建立了自己的府邸。
所以,很快的,他就來到了正廳。
正廳有人,吳省欽、吳省蘭兄弟,還有和琳也沒有去吏部,三個人正在閒聊。見到他這麼面色不善地走進來,三個人立時都住了口,都有些怔怔地看着他。良久,和琳才先開了口。
“哥,怎麼了?”
“還不是劉墉那個羅鍋子?可惡!”和珅坐到主位上,招呼下人上了一杯茶,“咕咕”喝了個乾淨,又接着罵道:“這個劉墉,怪不得背老是直不起來,我看根本就是腦子太重,壓彎的!”
“中堂,是劉羅鍋參劾您了?”吳省欽小心地問道。
“要是參劾就好了。”和珅搖着頭嘆了口氣,又道:“我好不容易想法子把奏銷之制在路上透露到了那老傢伙耳朵裡。可不曾想,這羅鍋子居然還是防着我一手。這一次,居然把都察院的手直接伸到戶部來了。以後,我可就麻煩了!”
“奏銷之制?”吳省欽兄弟相互看看,都不太明白。於是,就把目光轉向了和琳。
“噢,是這樣的……”和琳頓了一下,便將奏銷制度的事情向兩人講述了一遍。接着又道:“本來當時哥是想把大家都招來一起商量商量看怎麼把這件事奏請皇上知道地,可還沒等到。就被皇上派去了山東。這一去,就又是好幾個月,所以,就耽誤了!”
“……這奏銷之制確實是一條好主意。中堂,這真是那個何貴想到的?”吳省蘭關心的不是這個,他只是有些不太相信,畢竟。何貴再能耐,在他們眼裡,也就是個泥腿子出身的鄉巴佬。他們實在是想不出來,這麼一項制度居然會出自其手中。
“千真萬確。要不,我這一次到山東,又怎麼會專程帶上那小子?”和珅輕輕摩挲着自己地下巴。“當初。這小子獻流水法。還有標準化的事兒上,我就看出他不簡單。只是還不敢肯定他是不是隻是偶有一得,主要還只是看重他賺錢地本事,不過,這奏銷之制一出來,我已經可以認定他確實是一個非同一般地人才。這麼一個人,當然要好好拉攏拉攏!”
“中堂大人說的是,不過,這奏銷之制雖然可以使得戶部水漲船高,卻容易得罪各地督撫。那些封疆大吏之中,也有不少是皇上的親重之人。就像兩江總督高晉,湖廣總督富勒渾,還有兩廣總督李侍堯等等,都不是可以輕易得罪的。這項制度若是出來,少不得又要跟這些人打打擂臺!”自己如今也算得上你和珅的親信了吧?也沒見你落力拉攏,害得老子每天還得辛辛苦苦地往你們家裡跑。好嘛,現在一個鄉巴佬你倒是捨得下功夫了。吳省欽聽着和珅要拉攏何貴的話感到有些不舒服,所以,立即就點出了奏銷之制的缺點,以顯示自己地眼光。
“這個我當然想得到!”和珅並不在意吳省欽的話,“所以,我才把這事兒透給劉羅鍋知道。就是想讓羅鍋子那幫人跟那些督撫鬧去。反正我戶部只是聽從皇命而已頭上。就算要打擂臺,那些人首先想到的,恐怕也是羅鍋子這個提議之人。可現在看來,我還是把事兒想得太簡單了。”
“劉羅鍋,還有王傑那幫人,本就看哥你不順眼,當然不會眼睜睜地看着你的權柄再往上漲一截!就算知道這樣做會利國利民,也會想辦法牽制咱們!所以,哥,你這一回是太心急了。”和琳也點頭說道。
“是啊。”和珅也不否認,有些鬱悶地又喝了杯茶。
“並不是心急不心急的問題。如果劉墉等人真是要插手,就算中堂大人再想辦法,他們也還是要插手。”吳省欽道:“而且,都察院本就是監察之權,只是不能隨意對各部動手罷了。這一回,劉羅鍋想要把對戶部地監察變成一項定製,雖然是爲了防範中堂大人,可是,也並沒有什麼太過出奇地地方。依學生看,這反倒能讓中堂大人在朝堂之上得利!”
“哦?此話怎講?”和琳急問道。
“都察院地權柄本就跟朝中諸臣有所對立,只是制度如此,衆人不得不任其所爲,但心中卻未必不忌憚。尤其是王傑、劉墉二人不知變通,剛強有餘,柔韌不足,很容易得罪人。要不是有皇上看顧,兩人恐怕早就被彈劾了;而這一次,劉羅鍋又想定時監察戶部,那麼,下一次呢?他是想再定時監察工部?吏部?還是刑部?後面還有禮部、兵部,都一樣!未雨綢繆,各部的朝臣也都不是沒心眼兒,當然會想到這些。所以,到時中堂大人只要隨意派幾個人散播幾句話,哼哼,就算不能將劉羅鍋伸到戶部地這隻手斬斷,也能幫他豎一些對頭!”吳省欽的瘦臉上浮起了陣陣陰笑。
“……着啊,”聽到這話,和珅怔了一會兒,忍不住就是一拍手,接着就是大笑:“就是這樣!他想對付我一個,我就給他招來一羣。看到時候是誰焦頭爛額!哈哈哈……”
……
“哥,這回回來,皇上沒說要怎麼獎賞你?”
鬱氣消了,也就有說有笑了。和琳又提起了一件應該值得高興的事情。
“獎不獎賞的倒是無所謂。這一次你哥可是兩次死裡逃生啊!”談到在山東地經歷,和珅又變得有些心有餘悸。一臉的後怕:“尤其是頭一次,敗都敗得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只聽着前面‘呼拉’一聲,一萬多人就那麼潰散了!整個人當時就像是沒頭的蒼蠅似的。慌啊……要不是遇上何貴派出來地那隻騎兵,哼。說不定。你哥我可真
在那羣反賊手裡!”
“中堂大人是吉人自有天相,就算沒有那隻帶路的騎兵,您也不會有事地!”吳省蘭說道。
“話不能這麼說,我是自家知道自家事!”面前地都是知根知底兒的,和珅也不矯情,“這回到山東,還真虧着帶了那個何貴。這人聰明。而且知恩圖報!……就像我去了兗州,他第一個開口派人把我送到濟寧。爲什麼?說是讓我去調兵,可兗州當時正有反賊在側,隨時都有可能發生戰事!就兗州當時那點兒兵馬,哼……雖說他這麼做不算是救了我一條命,可也是把我送出了危地!所以。我看他很不錯。”
“知恩圖報當然是好。可是。據學生所知。這個何貴,好像跟銳健營都統豐升額關係不錯。這個豐升額,可是阿桂那一系的啊!”吳省欽說道。
“這個沒什麼。豐升額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在阿桂那邊也排不上號。而且,兩人也只是做做生意,何貴當時還是豐升額帶進京的,幫豐升額一點兒忙,也是人之常情!”和琳說道。
“呵呵,看來和琳你對這個何貴的觀感也是不錯啊!”和珅笑道。
“也沒什麼,”和琳笑了笑,“我只是聽劉全說,當時濟寧被圍,這個何貴是頭一個帶兵趕到的,所以,也覺得這人還行!”
北京,天橋。
何貴並不知道自己苦心想出來算計和珅地那條奏銷制度已經被移花接木,栽到劉墉腦袋上去了,也不知道他當初因爲害怕和珅留在兗州有可能會被泄露消息,從而吸引王倫起義軍的注意力,使得兗州的危險性增加,同時爲了不讓當時兗州的主事權因爲和珅的存在而發生變化才做出的將其送去濟寧地決定會使得和珅認爲他是一個知恩圖報地人。現在,他正有些煩惱,不爲別地,就是爲了身邊這幾個人。
何守富、何進寶爺倆兒,還有張坷拉這個跟班兒。
都算是自家人,難得來京裡一趟,多陪着逛逛倒也沒什麼,只是,這幫爺子已經逛了大半天了,居然還沒有要歇一歇的意思,他那一雙腿可沒那麼好地功夫。
“二爺,要不,咱先找個地兒坐一會兒,喝杯茶?”
“沒事兒,我不累!”
你不累我累啊!看着何守富砸巴着那沒品的菸斗,使勁兒地仰頭望着旁邊的爬杆表演,一副驚歎的表情,何貴突然明白以前看到許多城裡人比較煩鄉下親戚的原因了。不是說不願意接待,一來是累,二來,是沒共同語言,可偏偏還得陪着。不然的話,指不定就有人說自己擺譜、忘本!何況,何守富這爺兒幾個也真是從陝西大老遠趕來看他的,而且來的目的還是想幫他的忙,他總不能爲了這麼一點點兒累就敗人家的興吧?
“三叔,我聽人說天橋還有演吞劍的,老長一把劍直捅到腸子裡,上回來沒見着,你知道在哪兒嗎?”
剛被老子噎了一口,何進寶這小子又拽着何貴的衣服開口問道。
“我也不知道。”老子又不怎麼逛天橋,何貴心裡嘀咕着,“你不是說去過西安麼?西安沒這些把式看?”
“有是有,沒這麼多,也沒這麼好看!倒是那兒的牛羊肉比北京的便宜!”張坷拉插嘴道。
“沒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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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
看何貴瞪過來的眼神有些不善,張坷拉縮了縮脖子,嘟囓一聲,躲到一邊跟何守富繼續看爬杆去了。
“進寶,看了大半天了,餓沒?”
何貴又朝何進寶問道,看能不能通過挑起這小子的食慾從而找到機會一起去休息休息。
“不餓!”
何進寶的回答很無情。
“嗯!”
你不餓……看着何進寶伸長了脖子,跟何守富差不多模樣的表現,何貴很無奈的搖了搖頭,看來今天是累定了。自己難道就真是天生的勞碌命?纔剛從山東那邊回來沒兩天,還沒休息夠就又得整天陪這幫親戚。
……
“喂,爬杆的……”
“喲,這位爺,您老有事兒?”
又陪着何守富幾個看了一會兒,何貴正想再找藉口帶大家一起到附近店裡休息一會兒,就看到一個穿着比較光鮮的人走進圈子叫住了那剛剛表演結束的爬杆人。
“你這功夫不錯,”看着爬杆人朝自己躬身行禮的卑微表現,那人好像很滿意,隨手扔出了一串大錢:“這是定錢,明個兒到我們傅府再爬一次!”
“傅府?”
“對,東四胡同西口進去那家!”很傲氣地挺了挺胸膛,那人又道:“我們三爺明個兒從吉林回來,府裡要辦接風宴,你要是爬得好,肯定有重賞!知道了嗎?”
“喲,謝您照顧。小的一定去,一定!”
爬杆的一臉激動,連連朝那人拱手作揖不停。傅府啊,能到那裡去表演一回,不說賞錢,以後他在這天橋也能叫得響字號了。
……
“三叔,啥傅府?看那人那麼牛氣?”
看着那傅府來人甩着膀子很有氣勢的離開,何進寶突然朝何貴問道,語氣裡明顯的帶着一股子羨慕。
“乾隆爺的小舅子家。”何貴隨口答道。
“原來是國舅爺家,難怪……”何守富砸了一口菸斗,也是一臉的感嘆。
父子倆都一個德性!
何貴看着何守富爺倆兒,很有些無語。這倆也算是有錢人了,走的地方也不少,可還是讓人覺得改不了那種土包子的氣質。不就是個國舅麼?早都死了,有什麼好羨慕的?不過……
“三爺?從吉林?難道是福康安回來了?”
這傢伙纔到吉林不足一年吧?這麼快又回來,難道又有什麼事兒了?轉頭看了一眼那正忙着收攤子的爬杆人,何貴忍不住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