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這般智慧,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丞相府中,氣質清麗而慵懶的男子又是退開,手上再次撩起了女子的一束頭髮,笑得玩味:
“如何?”
“現在可是覺得,應該將我留在丞相府上了?”
一語落定時,在京城往皇宮去的道路上,一輛馬車正在不急不慢的走着。
車上很安靜,只時不時的傳出一兩聲咳嗽。
那白衣的少年目不移視的,看着發如潑墨的少女,已經很久……
紅蓮沒想過,才大半個月沒見,舒浚的病情竟會惡化得這麼嚴重。
看來之前那冰窟窿所說的,他最多隻能活三個月,當真不假!
昨天替他吸了那樣多的癆病,今天飯桌上咳嗽起來,居然同上次在無季園中,沒有吸過的時候一樣!
而且紅蓮在昨天吸癆之後已經休息過一晚,之前還吃過一次止咳藥。
現在也就只過了幾個時辰,藥效便是壓制不住了。
如此想着,紅蓮就又感覺到喉嚨裡,翻上來一股強烈的咳意。
擔心會傳染到岑夜,連忙就是扭頭,把車簾大開,將腦袋伸到了外面。
咳咳咳的一陣猛咳!
殊不知這一瞬間,車裡的岑夜當真是連心都揪了起來。
“喂,女人?!”
他立馬就是湊了過去,壓根沒有想那麼多,緊着眉眼,給她撫背。
卻是她的身體一直隨咳嗽,在他手下抖個不停。
心裡又是猛地一顫,嘴裡就出了聲:
“去夏府!”
岑夜急急衝着外面喊了一聲,不想紅蓮立馬把頭縮了回來。
“不用,直接回宮!”
“……”岑夜看着紅蓮,完全不明白她對外面補上的這道命令是何意思。
由於還是想咳,紅蓮只對岑夜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去夏家,就又把頭伸出了車外。
岑夜一時間有些無措,臉上的表情又是納悶又是擔心。
卻也只能扶着她,給她順氣。
等紅蓮漸漸緩和下來,把頭收回車裡的時候,儘管看不見他什麼表情,可從所感覺到的視線就能猜出個大概。
沒錯。
絕對是黑臉。
“我真沒事!你知道的,小病小痛,我休息幾天就是好了。”
紅蓮賠笑解釋,怕又會突然咳到他臉上,便是往旁邊挪了一點。
怎知他不但跟了過來,還拽着她往自己那邊拉。
隨後就是一隻手覆到了額頭上,又是把他自己的臉也貼了上來。
那手掌夾在兩個人的額頭中間,對比着體溫上是否存在差異。
彼此都可以感受到對方的氣息:
呼哧——
呼哧——
也不知這小鬼今天是怎麼了。
平日裡臉皮薄得要死,現在竟是貼這麼久,連氣息都沒有亂掉絲毫,全然是相當認真!
無奈車裡太黑,就是離得這樣近,紅蓮也看不見他臉上什麼表情。
只在他放手退開的時候,聽見一聲淺淺的嘆息。
像是因爲沒有發燒,而鬆了一口氣。
卻是再開口說話時,又聽不出半點情緒。
“女人,從義賊幫出來到回京,一路上我從未見你病過。但將軍府裝病、你回宮後就開始了,現在是第二次。”
“然後呢?”紅蓮淡淡問道,不以爲然。
岑夜沉默片刻,依舊無甚情緒:“之前沒回宮的幾日,你說你沒有呆在夏家。”
“今天去丞相府的路上,你又是說你早就和舒浚認識了。
”
岑夜話說一半,後面的內容呼之欲出。
紅蓮也沒有找什麼託詞,直接就是承認了:“是啊,那幾天下大雨,我都住在舒浚家裡。”
“……”岑夜不語。
紅蓮看不見他表情,不知道他是什麼反應,就是大大方方的繼續。
“我的確只是傷風,真的不是肺癆!”
“如果是肺癆的話,那我前段日子在宮裡準備冊封典禮的時候,怎麼沒見咳嗽?”
之前廢院裡發生的事,已經引起了岑夜對血氣的懷疑。
上次用能夠測謊的理由滿混過去,紅蓮本就覺得是個奇蹟,自是再不可讓岑夜知道吸癆的事。
“當真不是?”
黑暗中,岑夜冷冷質疑。
紅蓮則特地在他背上拍了兩下:“放心放心,姐姐拿人頭擔保,過個三五天保管痊癒!”
“……”
岑夜又是不語,本以爲過一會兒就會說點什麼,卻是一直沒有再出聲了。
“到底怎麼樣,你表個態啊。”紅蓮追問般試探一句。
卻是聽少年一聲冷笑:“若他敢傳染給你,就算是丞相的兒子,也至少要判個凌遲處死。”
岑夜說得雲淡風輕,似乎不過隨口講講,並非是在放什麼狠話。
但越是這樣,反而越是令人相信。
他的每一個字,都絕對是認真的!
聽岑夜如此一說,紅蓮難免有些啞然,兩人之間,似乎又沒有什麼話可以再說了。
以前的他,多是故意嘴毒着噎噎她。
可現在的他。
相比嘴毒,不嘴毒的時候,反倒更令她無言以對。
之前從丞相府出來,本想對他飯桌上推碗之事教育兩句。
然而他卻呆呆愣愣的,一出門就直接上了馬車,甚至連追過來送客的舒怡,都全然看不見似的。
紅蓮簡短寒暄作別,上車後喊了他好幾聲,才聽見心不在焉的答了個‘嗯’。
天色已晚,車裡面只能看見個黑乎乎的輪廓。
瞧不見表情,紅蓮竟是覺得,好像同岑夜離得更遠了。
一路上什麼都沒有再說。
直到方纔癆病發作,才一咳嗽,就立馬感覺到他把目光投了過來,半點不似之前的心不在焉。
卻是她早就沒有了說話的空閒。
也沒有想到,他會緊張的湊身過來。
本以爲他們之間,有了什麼她所不知道的隔閡。
然而聽他焦急萬分說去夏家的一刻,她又覺得這隔閡,似乎並不存在。
可是爲什麼……
當馬車中再一次靜下來的時候,那種隔閡感,卻像是又變得更加深沉了?
但是此時此刻,她依然能夠感受到岑夜投來的視線。
他在看着她,從剛剛就一直看着她。
“有話就說。”紅蓮平平和和問了句,他卻把視線移開了。
正當紅蓮以爲他不會說話的時候,一個帶着些許迷茫的聲音,就從黑暗中傳了過來:
“紅蓮,你有沒有什麼事,明知是假的,但也仍舊想要當成是真的?”
他問的很認真。
也只有在很認真或者很緊急的時候,他纔會正正經經的喊她紅蓮。
卻是這個問題,似乎很深奧。
她便就先模棱兩可的探道:“你說的是……自欺欺人?”
岑夜想了想,才淺淺應了個“嗯”。
隨後視線又是投了過來,還十分的專注。
紅蓮朝着那視線回看過去,也就一五一十,將自己心裡所想的說了。
“我覺得……假的就是假的,再如何想要當成真的,也終有一天會被拆穿。”
紅蓮也不知道自己的回答,岑夜究竟滿意還是不滿意。
只是在他移開視線之後,沉默了很久的這段時間裡,紅蓮一直很想看看他的臉。
看看他現在到底是什麼樣的表情。
看看他是在思考着什麼樣的問題。
想知道爲什麼,在自己回答完了之後,會覺得,似乎說錯了什麼。
“如果……有些事是你從來沒有想到過的,突然從別人口中聽到,之後便開始很在意……”
“應該怎麼辦?”
許久之後,岑夜又是喃喃問了另一個問題。
聲音聽上去,像比之前更加的迷茫無助。
紅蓮愣了一愣,心裡頓時萬分的不是滋味。
“岑夜,你有什麼想不通的,可以直接跟我說,我覺得我們之間,不必如此賣關子打隱語。”
紅蓮想他所糾結的問題,莫不是之前將自己關在房中幾天所想的事情,便是立刻心切起來。
或許幫他解開了心裡的這個結,他就能再變回從前的那個少年。
卻是又等了許久,他還是和剛纔一樣,似乎什麼都不打算再說的樣子。
紅蓮不由得垂了眼簾。
想起鳳棲殿中的王后,不禁更是心疼起岑夜來。
“你當真不願意告訴我,這段時間,你心裡到底都在想些什麼?”
紅蓮一句話很溫柔,也很小心,卻是岑夜,還是拒絕。
“什麼都沒想,只不過……”
話到一半便沒有了下文。
“不過什麼?”紅蓮柔聲催促,他這才繼續。
然而一切,早是結束了。
“女人,我覺得好累……”他淺淺說着像是對不上的話,聲音仿若嘆息。
又是向她投來目光:“我想在你身上躺一會兒。”
“……”紅蓮愣愣,心裡又是揪緊,連眉目間都染上了一層苦澀:
他到底……
還只是個十三歲的孩子啊。
“好,那你先睡會兒,到了我再叫你。”
紅蓮說着就是過去他那邊,很大方的把大腿讓出來。
岑夜也沒多說什麼,直接便是枕了上去。
紅蓮眉眼間的苦澀頓時更深,手也就條件反射的,去撫了撫他的額頭。
卻是被他抓住。
這一刻,岑夜雖是沒有說話,紅蓮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卻能清楚領會到他的意思——
別拿他當小孩兒。
紅蓮心裡又是一揪,微微抽了一下手,示意他可以放開了,自己不會再去摸他的額頭。
卻是……
“借我暖一下。”
岑夜說着便用自己的一雙手,握住紅蓮的那隻,隨後側過身子,面朝着她,像是把她的手揣在懷裡一般。
他的手確是比自己的冷上不少。
從那黑暗中的身體輪廓看,此刻的岑夜,着實像一隻乖巧的貓兒。
回過神的時候,紅蓮的另一隻手,又差點摸上了他的頭。
正要拿開,那少年竟忽然說了:“無妨。”
他的聲音有些乾澀,似有種輕微的頹敗。
紅蓮詫異,以爲聽錯。
“我說無妨,就今天……”
“今天,你可以把我當作小孩。”
紅蓮不知他突然是怎麼了,一時間陷入無措。
見那少女遲遲沒有反應,那少年竟陡然撐起了身體。
將臉。
湊到了她的面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