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藝軒中,幾個娘娘把世子圍得水泄不通,而那賢妃則一直冷着臉不過去。
蘭妃早在來這裡之前就被岑夜打了臉,剛纔又被他連續拆了第二次臺,現下自然不能貿然再湊上去。
至於岑策,怎麼說也是小輩,面對一羣狼虎般的娘娘們,當然有所顧忌,何況那岑夜……似乎早已不是他認識的那個小孩了。
人堆中,岑夜的臉越來越黑,顯然要是那賢妃再不過來低頭,他就真的要走了,忍耐力已經快要到達極限。
“世子殿下,各位娘娘,不知可否聽紅蓮一言。”少女上前一揖,還是首次按照宮裡侍婢的規矩,雙手疊放腰前,身子微微前傾,略略頷首。
雖然無差無錯,可就是看得某個死孩子心裡不舒坦。
她可十有八九便是那鏡國的女戰神,怎能如此放低氣度,和下人一般?
何況這等弱質女流的秀氣動作,當真半點都不合襯她,除了那軍禮中的抱拳拱手,最適合的,便只只有那軍禮中的抱拳拱手!
“你是護衛,出身江湖,別做些陰陽怪氣、不合身份的動作。”某面癱少年裝模作樣甩出一句,其他人娘娘自是有些不高興了,尤其是剛剛被拆了臺的賢妃。
“世子殿下怕是藍國呆的久了,忘了咱們白國宮裡,護衛也等同於奴才,就更別說什麼江湖兒女了。紅蓮既是女子,這般揖禮,有何不妥?”
“殿下既然回了宮裡,那些別處的壞習慣,還是早些糾正了吧。”賢妃說得不苟言笑,還輕蔑瞥了岑夜一眼。
“世子剛剛回宮不久,路上又歷經劫難,還請賢妃娘娘體量些,這些禮節上的小事,日後慢慢便會習慣的。”
蘭妃賠笑着上來幫腔,岑夜卻是又不買賬,直接無視了兩人,只趁機走出了人堆,問紅蓮:“你想說什麼?”
紅蓮瞧了蘭妃一眼,只希望她這般明顯的,變現出和岑夜同一陣線,是真有把自己勸不要爭位的那番話聽進去纔好。
此時此刻,紅蓮看到岑夜走出人堆,只恨不得一掌劈死他。
自己本是想找個藉口,讓大家快點入席,也好讓他從衆人的包圍中解脫出來。
怎料他倒好,脫離人海的機會是抓住了,卻硬是連飯桌都還沒見到,便把氣氛鬧成了這樣。
爲了不被這些女人踩住,就如此意氣用事,到底還想不想從賢妃嘴裡,套出王后的消息了?!
忍一時風平浪靜,難道他這點事都不懂?
自己這個當事人都沒意見,他在這裡亂激動個什麼?
當紅蓮於看向蘭妃的一眼裡想了一堆的時候,岑夜心裡卻只想了一件事:他竟又沒管住自己的嘴,才覺得看她那樣不爽,話就已經說出來了!
因岑夜又一次無視,雅藝軒中的局面一時間陷入尷尬,終是紅蓮用一貫的淡然平和銜接了起來。
“紅蓮是想,世子先前於泰安院中所受的傷勢還未痊癒,今次也還是放棄休息,過來同娘娘們一番團聚,爲了些小誤會而掃興,實在不必。”
“既然今天是個值得高興的日子,大夥兒何不放下些紛擾計較,開開心心的吃頓飯。”紅蓮說着,就是微笑看着大家。
既然有人給了臺階下,蘭妃和一干人也都紛紛跟着附和,說些好話讓岑夜留下,畢竟他纔是今晚的主角。
卻是唯獨那賢妃,還是沒有作聲。
心裡只嫌岑夜本就給她擺了臉色,而紅蓮一番話又把他推得更高,自己這酒宴的主辦人,臉要往裡擱
?
紅蓮不動聲色的向前一步,隔開岑夜和其他娘娘們的距離,看着賢妃沒再說話。
想不到這大紅脣的女人竟和這死孩子一樣,都是如此心高氣傲,不願讓步的主兒。不把人踩在腳下,怕是會連氣都喘不上來,活活憋死。
就自己給了臺階下還不肯買賬這點,紅蓮當真有些不愉快,要知道自己當年一句話,連那一國之主的鏡王都要掂量三分。
她區區一個四皇子的母妃,何況那四皇子還是個半歲不到的嬰孩,現在就敢這般囂張,想反過來,給才扳倒了丞相的岑夜一個下馬威,壓壓他的氣焰。
要不是看在王后的事,她還有利用價值,紅蓮此刻還真想和岑夜一個鼻孔出氣,好生噎她一噎!
岑夜當然是明白王后這層關係,所以才一再忍着沒走,而那賢妃倒是更加來勁兒,認爲這世子纔回國,多少對自己有幾分忌憚。
看雙方一直僵持不下,岑策這個二皇子,擔心自己額娘夾在裡面不好做人——
以前岑夜還沒被送往藍國那會兒,她便一直是個和平主義,夾在王后和錦妃中間。
後來岑夜被送走,錦妃春風得意,她擔心自己這個兒子會成爲下一個遭殃的目標,便是越發的低調,處處忍讓,甚至遭錦妃陷害,成爲差點弄傷王后的禍首,而被白王打了板子也不辯解。
再之後,王后成了冷宮的囚犯,她們母子就更是被錦妃欺壓得擡不起頭,好在有個賢妃跳出來,纔多少轉移了錦妃的注意力。
現在岑夜一回來就弄得錦妃覆水難收,明擺着想要爲當年質子的事報仇,而且從那晚在瀾玉苑以及今晚偶遇時的態度,不難看出,岑夜是覺得他額娘也同當年質子之事、甚至於王后被打入冷宮之事有關。
又或者,岑夜覺得這後宮中的所有人,都像是謀害了王后的兇手,否則也不會,全然彷彿變了個人一般,半點看不出小時候的影子。
只是。
不管其他人如何看待蘭妃的和平主義,他這個兒子都是相信自己的額娘,信她當真不會有奪位的野心。
要不然,她又怎麼會在泰安院中,答應幫岑夜回宮?
他從小便是一直看着自己額孃的,看着她是如何的忍氣吞聲,明白她不過是想讓自己能有安生日子。
所以他不會爭權,不會奪位,七年前岑夜走後,爲讓額娘少受些壓迫,遠離風口浪尖,他決定再也不要到南書房上課,聽學士教授那些學識道理、國理綱常!
至於選擇學武……
若告訴岑夜,是爲了有朝一日將他從藍國帶回,又或者是扶持他上位,怕是現在的他,根本不會信吧。
看着那白衣少年毫無表情的側臉,小冠攏發、深藍錦緞,卻頗具一身武人氣質的岑策,不禁垂了眼簾,轉眼又恢復成平時的模樣,走到一直不肯讓步的賢妃面前。
“賢妃娘娘,紅蓮說的有理,既然是自家人的接風宴,何不就此把幾位公主們也一併請來,再命御膳房多備些菜色,正好也可以讓世子與大家熟悉熟悉。”
大夥兒聞聲都看了過來,沒想岑策會出聲,尤其是蘭妃,臉上的神色已然變了,擔心賢妃會給他臉色瞧。
誰都清楚,岑策無非是想趁機會,把今晚的鴻門宴,變成一桌真真正正的小家宴。
“本宮覺得二皇子的提案甚好,不如就這樣辦吧。”也不知是哪位公主的母妃,聞言立馬就湊了過來,多半是想讓這窘迫的局面快些結束。
怎料纔是幫
腔,賢妃就挑了眉毛,冷言:“這世子天天都在南書房中,怎麼會還同其他公主們不熟?”
“賢妃娘娘有所不知,世子天資聰慧,一點就通,而且許多方面連學士都自嘆不如,學習的進度早是遠遠超過了其他人,每日都是在書庫中獨自問學,甚是勤懇,同大家接觸的機會並不多。”
岑策又是一番話出來,雖是事實,可這種誇讚岑夜的說辭,又是聽得賢妃不快。
“本宮以爲二皇子天天逃課,不想竟還對書堂中的事情這般瞭解,莫不是今夜特地同蘭妃娘娘不請自來,就是爲了怕我不知世子聰慧,專門告知一番的吧?”
“還是說把公主們也都請來,是你們想要提醒本宮,這白國上下,就屬我皇兒岑賦最年幼,被排除在外,做不了學問?”賢妃語氣不重,但意思卻表現的很清楚。
那四皇子雖然年幼,可誰別想給小瞧了,纔不會比那岑夜差。
周圍人聽了這話,自當是要快些給賢妃些面子,把她那兒子也誇讚一番,卻是見岑夜,突然露出一抹覺得無聊似的笑意。
“正如賢妃娘娘所說一般,二皇弟天天逃課,又豈會知道書堂中的實際情況。既然賢妃娘娘這般在意,岑夜也覺得,把公主們都喊來問一問也好。”
岑夜也不徵求意見,說着就是對身後的一羣宮女太監命令道:“你們快去把各位公主請來,再如二皇子所說,到御膳房交代一下。”
華星宮一起來的奴才們,連忙就是去了幾個,完全不給賢妃講話反對的時間。
只是岑夜這番話講的相當微妙,在場所有人頓時都不明白,這世子和蘭妃母子,究竟是不是一夥的。
方纔他分明是哪個娘娘的面子都不給,現在居然幫了岑策解難不說,還以退爲進,徹底把主導權從賢妃那裡奪了過來。
賢妃氣得沒有作聲,岑策則看着岑夜,微微皺着眉,似乎對他幫了自己這件事,有些意外。
岑夜感受他的目光,便是淡淡瞧了他一眼,不知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紅蓮比起他倆之間的眼神交流,更在意蘭妃的反應,那完全就是發自內心的鬆了口氣,似乎覺得他二人能好好相處,乃是再好不過的事。
起初泰安院一行,紅蓮已然把蘭妃的態度摸得很清楚,可在澡堂與岑夜初次見面時,她也確是像真的沒有念頭,一切不過是爲了保他們母子生活安寧。
只是岑夜說了若助自己回宮,岑策還能與自己爭上一爭的時候,蘭妃卻又沒有十分明確的表態拒絕,所以昨天去瀾玉苑解‘毒掌’,紅蓮才又一番試探。
她當時既是真心,也是提醒,因此才專程用了那種警告和要挾一般的言辭,想從蘭妃的神色中詐出點什麼,好判斷出個結果。
可縱使是那般‘毒掌在身’的狀態,蘭妃也還是堅持說不會爭位。
紅蓮不得不承認,那一瞬間起,她對蘭妃的想法已經有半分相信,而現在這剎那間捕捉到的神色,就更是增加了這份確信。
這個蘭妃,當真是沒有什麼野心的小女人,加上岑策自己也說過不想當王……
“嘿嘿。”紅蓮看着自己那劍眉星目的好徒兒,竟是喜出望外,不自覺的笑了出來。
岑策感受少女那噁心的視線,咧嘴瞥了她一眼。
殊不知岑夜那死孩子表面若無其事,實則早把兩人的情況看在眼裡,轉而邁開步子,走到賢妃跟前,無甚情緒的催促道:
“賢妃娘娘,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