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蓮一句質疑,那人選擇沉默。
卻是眉目間浮現出一絲,從未在夏家兄弟臉上見過的怒意。
他是夏半均麼?
還是,夏半清?
紅蓮下意識皺了眉頭。
她以爲自己該是能夠一眼分辨出他們,怎料面對這種完全陌生的表情,竟根本沒法判斷。
即便剛開始那句寒暄,足以作爲依據,證明他是大哥。
但他現在所做的事,又令紅蓮方寸大亂——
“你真的連我,都認不出來了?”
他湊身上前,微微歪着頭,近得兩張脣就快要貼在一起。
那嗓音和語氣分明是那冰窟窿的。
可此刻的行爲,又全然像是那輕浮男的。
這究竟怎麼回事?
這到底什麼情況?!
紅蓮愣了一愣,準備先退開再說。
怎料才起身,他竟是將她一摟,直接拽到了自己懷裡,坐在了腿上!
“你……”
“紅蓮,我是半均啊。”
他從後面,在她的耳畔一道低語,溫柔涼薄,猶似秋日裡拂過的微風。
還帶着些許的苦惱,像對她認不出自己,而十分介懷。
一瞬間,紅蓮宛如是迷醉在了那縈繞周身的藥香中。
卻還是不相信般的,一遍遍問自己。
他是夏半均?
真的是……夏半均?
“……你突然,幹什麼啊,都不像你了。”紅蓮細聲一句,有些結巴。
她知道,自己臉紅了。
心臟更是在方纔,重重跳了兩下。
“那我放開你?”他疑惑的十分認真,可紅蓮已然難以作答。
“不說話便是不知道,不知道便是……”
“我知道了。”
夏半均喃喃低語,像是在對紅蓮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便是就這麼摟着她,抓上她的手,開始號脈。
“脈搏很快,你現在……很緊張?”
他又是朝着紅蓮耳朵吹氣,卻半點不似夏半清的那種調戲。
字字句句,都是很認真的詢問。
全然像是要把她裡裡外外,都問個清清楚楚。
還彷彿十分的正直,不帶半點的私心。
“……”紅蓮腦子裡幾乎一片白,只覺得他的聲音好似來自雲霧裡,但又聽得無比清晰。
“你爲何……會在這裡?”
紅蓮直接跳過了他的問題,因爲全部是沒辦法回答。
雖然這冰窟窿突然開了竅一般,但不得不說,好像太火熱過頭了。
紅蓮並不覺得他們現在的關係,能夠達到這一步。
何況先前,明明發生過那般不愉快的事,她甚至已然決定放棄。
現在讓她直接從快要放棄的邊緣,把心態跳轉到十分親密上,委實有些太難了。
便是一句話想將氣氛拉回正題,還從他懷裡出來了。
夏半均看着她的臉,儘管上面還餘下了暈紅,可表情,似乎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滿足。
於是微微蹙了眉,有些疑惑:“你討厭我嗎?”
他問的並不冷,只是有着他專屬的特點。
他的表情,也是有着他專屬的那種嚴謹和認真。
她討不討厭他,他好像確是很在意。
紅蓮搖了搖頭,她當然不討厭,只是很疑惑。
對於今晚出現在這裡的他,對於他今晚的這番表現,真的很疑惑。
因爲……
實在太不像他了。
“不討厭麼……”夏半均喃喃自語,明顯在思考着什麼。
過了一會兒,又是十分認真的問:“如果現在吻你的話,會不會高興?”
“……”紅蓮啞然看着他,覺得他似乎也不像吃壞了東西,燒壞了腦子。
今天這般不像他,到底怎麼回事?
“半均,你……沒事吧?”
紅蓮小心問了句,他卻不解的看着她眨眼,表示自己沒事。
又是想了一會兒,然後握住她的一隻手。
冷冷,卻是有些爲難的:“紅蓮……”
“我不想同你吵架,我們能不能還像以前那樣,好好相處?”
“上次……”他說着又是停頓,似乎更是爲難了。
糾結片刻,才把目光轉回紅蓮的臉,繼續:“你出宮找我,我並沒有覺得麻煩。”
“我,其實,很高興。”
他不太連貫的說完最後一句,就見紅蓮稍稍睜大了眼。
是的。
紅蓮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此時此刻,那萬年冰山般的臉上,竟是有些……
覺得不好意思了!
“噗!”也不知是高興還是什麼,紅蓮笑了。
便是主動去回握了他的手:“你真的,只是想像以前那樣?”
她雖是有些故意使壞,卻也是溫柔的,帶着那份屬於她的恬靜與淡然。
夏半均沒有回答,表情明顯不理解她的意思。
紅蓮又是笑笑,很想再好好的吻他一次。
卻是現在癆病嚴重,使不得。
最後只是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現在不覺得我是妹妹了麼?”
“……”夏半均蹙眉看着她,又是想了好一會兒。
“應該,不是。”
“那是什麼?”紅蓮故意追問,那本就足夠爲難的冰山臉上,頓時更加的困擾。
“是……”
“你是……”
此刻夏半均並非一般的認真。
絞盡腦汁的樣子,看上去委實討喜,甚至令紅蓮忍不住的,去捏了捏他的臉。
“……?”
那雙澄澈的眸疑惑看了過來,紅蓮又是噗哧笑道:“好了,不逼你了。”
“別想了,我不會再問了。”
“爲何?”他趕緊一句,生怕被討厭了一般。
生怕她以後就算有需要,也還是不會找他幫忙一般。
卻是……
“因爲我已經知道了。”
紅蓮星眸熠熠,夏半均越發困惑:“知道什麼?”
“噗,行了,你就別問了,說了你又得不知道了。”
紅蓮已充分理解了他的思維運作,怕他再糾結下去,會想壞了腦子。
將話題拉上正軌:“你到底爲何會來這裡?”
“世子說你近幾日咳嗽很厲害,帶我來替你瞧病。”
夏半均往常般冰涼說着,可握着紅蓮的手並未放開。
“岑夜?是他告訴你,我被舒浚傳染了?”紅蓮明顯有些不快,卻並非是懷疑岑夜知道了什麼。
想昨日剛到丞相府那會兒,他已是表現出,覺得是舒浚傳染了她,而且還毫不留情的當衆對斥責過一番。
後來飯桌上,舒浚不小心發作,他竟還推翻了碗筷。
儘管他的心情,紅蓮能夠理解。
但那樣不顧及舒浚心情的做法,委實令紅蓮有些生氣。
紅蓮替舒浚吸癆,那是完全出於自願。
不存在什麼傳染不傳染。
何況從岑夜的角度看,他應該都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傷風還是肺癆。
這般不問三七二十一的,便將罪責統統蓋到舒浚頭上,還跟夏半均說了。
怎能不叫紅蓮覺得生氣?
然而夏半均給出的回答,卻是否定:“沒有,世子只說你咳嗽很厲害,現在又被關進了天牢。”
“那你爲何會……”紅蓮話到一半
打住。
她本是打算否定的,不想竟是下意識從側面承認了。
不過轉念一想,當初找這冰窟窿救岑夜的時候,他也僅僅看了一眼,便是能夠篤定應該怎樣救治。
之前她還帶他去過無季園,知道她對舒浚這個朋友很關心,也知道舒浚的病情很嚴重。
以他夏半均的能耐。
究竟是肺癆還是傷風,估計也就是瞧上一眼的事。
況且方纔啞然之中,還已經被他把了脈。
所以當夏半均回答“我是大夫”之後,紅蓮完全沒有半分驚訝。
也相信岑夜,並沒有在背後,到處抹黑舒浚。
可是事情到了這一步,便也麻煩了。
那不化冰山般的臉上,已然出現了她身患絕症,而且還病情不輕的表情。
“……半均,你相不相信我?”
事已至此,紅蓮也只能選擇攤牌。
肺癆之事想要瞞住夏半均,着實太難了。
“相信。”他簡短一句,冷涼清亮,那握着紅蓮的手,卻是更緊了。
“這癆病,乃是我從舒浚體內吸過來的,以此法,應該能夠治好他的絕症。”
紅蓮邊說邊觀察他的表情,見他眉頭更緊,還有明顯的驚愕。
“那你,怎麼辦?”他怔怔問道,眉目間滿是擔憂。
卻見紅蓮笑笑,從容淡然:“我沒事。”
“你也知道,我的身體與常人不同,所以這癆病吸到我這裡,過個三五日就能自行化解。”
“你……相信嗎?”
紅蓮又問一次,同時收了笑意,極爲認真。
夏半均只是沉默許久,目不移視的看着她,冰上般的臉上,神情漸漸變得複雜。
像是難過、心疼,卻又是覺得神奇,似乎對她產生了某種憧憬。
所以即便他不說話,紅蓮也能篤定。
他,相信。
“半均,背後什麼原因,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但是這件事,你定要幫我保密,千萬不要同任何人透露半點。”
她沉了臉,沉了聲音,拿出與外表年紀不符的老成。
在夏半均眼裡,紅蓮本就同其他同齡的少女不太一樣。
然而此時此刻,更是覺得她相當不同。
並非是因爲她這種奇異的體質,而是她這個人本身。
就比如初次見面時的那種大膽,已然是在他的心裡,留下了十分深刻印象。
“好,我答應你。”
他又是十分簡短的一句,沒有半分的猶豫,也沒有舒浚的那種好奇。
僅僅是篤定的一句。
好像只要是她提出的要求,他都可以毫不猶疑的選擇遵從。
她說不問,他便不問。
她說隱瞞,他便隱瞞。
夏半均也不知這樣是錯是對,他只是明白,當紅蓮也像是十分信任自己一般,道出那聲謝謝的時候。
他心裡,覺得很滿足。
然而。
天牢中的人,正是進展順利。
天牢外的人,可就不那麼順利了……
那少年一襲白衣,正坐在守衛天牢的錦衣衛的休所裡。
臉上同平時一樣面癱着,看不出什麼情緒。
眼中卻是寒光凌冽,似乎正思量着非常複雜的問題。
候在旁邊的風鈴見茶水快涼了,便是換了一杯。
當她把新的茶放下的時候,此刻正在宮中的冬兒,也同樣纔是給蘭妃送了杯茶水出來。
隨即便是滿面愁容,坐在空無一人的院子裡,對月嘆息:
“月老啊月老,你可一定要保佑夏大哥啊。”
“我教了他這麼久,千萬千萬,要同紅蓮順順利利才行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