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始自終,岑堯基本都沒說什麼話,似乎隨着王后的離世,這世上的一切都不再與他有關。
只是爲了岑夜,他還必須得再活上一些年罷了。
“夜兒,你想如何,便照你的意思辦吧。”
岑堯說的有氣無力,看了蓉妃一眼,竟就這麼離開了衆人的視線。
現場一陣良久的沉默,這話背後的涵義,不是聾子的人都能夠聽明白。
夏半清的臉色早是有些白了,只覺得之前事情太順利,果然並非祥兆,容易讓人一不小心,就自負起來。
如今事情交由岑夜這小子處理,真相什麼的,多半不是首要了!
他看着負手立於面前的少年,朝服正裝,眼神睥睨,而且……
狠厲!
所以這白國,當真是太冷了。
國冷。
治國的人,也冷。
他果然還是比較喜歡阿燚那邊的氣氛,坦蕩些,溫暖些,也讓他安心些。
只是今次,不知還不能回去……
岑夜將夏半清送入刑部,下令定要查出幕後黑手,卻是意味深長的看着舒浚。
舒浚雖瞧不懂那眼神,可能夠分明感覺到一絲危險和嘲笑。
是的,他明白,自己今次是做了何等傻事。
就連夏半清被帶走的時候,都怒不可遏的罵了他一聲蠢貨。
這一聲蠢貨,立馬惹得他爹和蓉妃側目,便是明白了什麼,差點氣得臉上變色。
離開鳳棲殿的時候,舒浚去了紅蓮跟前,目光是一如往昔的柔和,眉目間卻是悲悽。
“紅蓮,你上次所說,我想過很久,但都沒有答案。”
“舒浚真的不想同你做朋友,只想與你結髮夫婦,相守一生,不知今次之事,可否換你原諒?”
“……”紅蓮看着他,說不出話,因那目光太悲傷,話語太沉重。
他悲涼笑笑,輕輕握住她一手:“若此事舒家有幸不被禍及,你我便還如泰安院外初見時那般。”
“談天說地,暢所欲言,再不問彼此背-景過去,做回最初的我們,可好?”
那眉目還是不沾凡塵的美,卻全然染上了頹敗與淒涼。
原來他一直,都是這樣想的嗎?
還是,她的疏離叫他終究無計可施了呢……
紅蓮心裡酸澀,不知該不該應。
回到過去這幾個字,其實永遠,都只能是說說而已。
“不知舒大人,握夠了沒有?”
無甚情緒的聲音傳來,一雙褐色的眼中亦是無感,但氣勢就是壓人得很。
紅蓮知岑夜的小心眼又開始了,只覺無奈,脫開舒浚的手。
卻是……
不放。
“舒浚……?”紅蓮驚詫,舒浚已然冷了目光,看着岑夜。
“今次之後,怕是也不會見面了,何妨?”
岑夜挑挑眉毛,顯然沒想到他會這般說,卻是笑笑:“若有下次,我便叫你永遠消失。”
說完,那少年便是帶着一身的陰梟走了。
對於岑夜,紅蓮當真不知說什麼纔好。
即便從前就知道,他對她與對別人是兩個極端的不同,然而最近才又發覺。
這孩子,佔有心很強。
之前爲了忘憂散,常會去找那冰窟窿碰面,而他事忙無法去的時候,便一定會問他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她若嫌煩,不想說,便是搬出‘是你說,不准我不拿真心待你’,又或者……
說他知道,她那次所謂的試試,僅僅只是同情和敷衍。
從前的岑夜,亦是擔心她會走會離開,而現在,更是變本加厲的緊張。
害怕一個不留神,她的心,就又會跑去夏半均那裡。
然而紅蓮也怕。
所以面對岑夜的不安,她無話可說。
或許那一天,她就不該答應岑夜,但是她,卻又真不知該拿他怎麼辦。
他似乎把她當作世上絕無僅有之物般的,想要牢牢抓着。
故而才讓她,連狠下心說實話的膽量都沒有。
她怕他受傷。
而且明白,這一傷,絕對會深的不可估量。
看着岑夜走遠的背影,紅蓮心裡又是想了太多太多,以至於沒有注意到,舒浚正在湊近的臉。
“紅蓮。”
他萬般柔情的喚了她,隨之在額頭的玉扣上印下一吻,如似訣別:“我真的,很愛你啊。”
話語落下,這眉目如畫之人亦是離去。
空蕩的鳳棲殿裡,靜得,似乎只有紅蓮一個。
※※※
數日之後,夏半清亦是沒有招供,又或者說,審問壓根就沒有開始。
蓉妃和舒朗都是懸着一顆心,不知岑夜那小子究竟在玩什麼把戲,觀望得已是有些耐不住了。
若是要將夏半清當作誘餌,逼他們先動手,也未免是太小看他們了。
不過就目前來看,那小子多半是爲了他所揹着的賢妃和蘭妃的黑鍋,要親自去找夏半清問上一問。
如此這般,不得不說當真是好極。
正所謂要麼不動手,要動,就必須一招獲取勝機。
事到如今,這角逐雖不精彩,但也到了必須決斷之際。
如今監視了這麼多天,岑夜那小子今晚,終於是出了宮,往了刑部。
想那夏半清與自己這邊,關係說深不深,說淺也不算淺。
既然那日在鳳棲殿爲自保撇清了立場,他亦是沒有不把自己供出來的道理。
所以今晚……
舒怡躲在窗戶外面,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夏半清出事以來,她的心神就沒有安寧過。
她無數次的告訴自己,那男人早就和自己沒有半點關係,早就拋棄了自己,也從來不曾將自己放在心上。
可是她……
終究還是去找了茗薇,藉口孃親祭日,求得了出宮的機會。
她本着魚死網破,拿着並非完璧之身、會讓舒家以欺君之罪滿門抄斬的決心。
回去求他那隻當自己是道具的爹,定要救夏半清一命。
卻是聽得下人們說,蓉妃今日來了府上,一直同舒朗還有舒浚在書房議事。
她偷偷潛去,聽到的竟是舒浚冷言一句:
“夏半清既然曾是義賊幫的副幫主,嫁禍給義賊幫便是。”
“嗯,如此甚好。”蓉妃應道,一貫的從容不迫,帶着些許的威儀。
隨即便是舒朗道:“總之今晚,若是岑夜沒有問出什麼,就之後動手,裝作夏半清是不堪拷問。”
“若是說了什麼,便就連那臭小子一併……”
話說一半,但那意思早是明顯。
舒怡腦中一炸,那舒朗和蓉妃勾結,宮中早是公開的秘密,可是舒浚……
她從未想過,那般溫潤之人,竟也會攪入此局,還一起出謀劃策!
她雖是對舒浚有恨,可如今他這般的……這般的……!
難道他也和爹爹一般起了野心,對殺岑夜有興趣?
舒怡心裡一緊,卻已沒有時間去想她那浚哥哥,爲何走到今天這步。
現下這般狀況,她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紅蓮!
舒怡總覺得冥冥之中,他該還是同夏半清有着些許的緣分同命中註定。
否則也不會如此巧合的,想着救他,便就真的撞上了生死關頭!
或許老天還是憐憫她的吧。
或許他們今生,還是能夠有希望執手的吧。
這天已經是黑了,舒怡一路十萬火急,趕到羨泱宮的時候,幸好紅蓮還在,沒有隨着岑夜同去。
然而舒怡這才知道,岑夜並未與紅蓮說過今晚要去審問夏半清。
想起之前夏半均來投誠那會兒,岑夜那般反應,紅蓮一直都很在意他在抓了夏半清之後,究竟要幹什麼。
只是這幾日,她也問過很多次。
可那臭小子只說,還沒想好,等想好就告訴她。
岑堯如今,完全把朝廷的爛攤子丟給岑夜,紅蓮想他也是忙,便沒再多糾結。
雖然問過他,要不要自己幫把手,但他倒是一派稚氣未脫的小男人模樣,說什麼讓她老實呆着,別偷偷跑去找夏半均就好。
不得不說,紅蓮越來越拿他沒轍了,已經到了都不知道該如何與他講話的地步。
心裡也就一直煩着,到底該怎麼和他把事情講講清楚。
他那不聽不聽的,也不是個辦法。
再把他慣下去,遲早得出事。
然而此刻見到舒怡,紅蓮心裡已經有了相當不好的預感。
並非是舒朗他們要殺人的危險,而是另一種,甚是忐忑的不安——
岑夜瞞着自己去刑部,也就是說他想要,做一些不願讓自己知道的事!
星月下,那少女並未騎馬,只輕功全開,一路急行飛掠。
衣袂翻飛,青絲如瀑,猶似點畫了蒼穹的絕妙之筆,留得京城中看見此幕之人一心驚豔。
卻是此時此刻,那刑部的大牢之中,是另一番殘酷與驚心。
刑架上的人——或許已經不能再稱作是人,至少那一身的鞭印和血污,早就令他再難看出原本的模樣。
被鹽水潑溼的發懶懶垂着,蒼白的臉上,清麗已然染上了一種奄奄一息的虛弱。
他前方的椅子上,少年悠哉坐着,一身黃袍依舊絢麗,不沾半點污垢。
五官端正的臉,表情不多,卻也能看出明顯的快意。
而在少年的旁邊,站着衣裝嚴謹的男子,眉清目秀,神色自然早就不是往日的冷。
“好了,你們下去吧。”
少年一聲令下,似乎已經看厭了鞭笞,兩個獄卒應了一聲,便是離去。
之後現場安靜了很久,只能聽見夏半清痛苦的喘息。
等那喘息終於停下,岑夜纔是又道:“方纔所受的,乃是以前抓我入義賊幫,送去和廉妄交易之賬。”
“可還滿意?”
隨聲,夏半清擡眼看他,視線早是有些模糊,反正也不太有力氣說話,就不過若有似無的笑了一下。
而旁邊,夏半均已然是沒法再看下去的狀態,臉上神情不知是後悔還是什麼,全然是無法形容。
“世子,我……”
“夏半均,你不要說話。”岑夜將他打斷,一貫的無甚情緒,然後瞟了他一眼。
眸光陰毒:“之前可是你說的,無妨。”
他故意加重了最後兩個字,興致似乎有些高昂起來。
夏半均怔怔。
他是說過,但並不曾想到岑夜會這般的……!
究竟是爲什麼?
專程把自己帶過來,看如此殘忍的場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