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櫃前,那冰窟窿離的很近,俯看紅蓮的眼神雖不是太冷,但也沒有什麼感情在裡面,彷彿是看着個物品。
“今年多大?”簡短的四個字,聲音清亮,卻是不同於夏半清的慵懶輕浮,相當正經。
“十四。”紅蓮擡眼與他對視,淡漠誠懇,雖然聲音有幾分稚嫩,但態度裡看不出孩子氣。
那冰窟窿則依然沒有表情,讀不出情緒的視線將少女上下打量了一番:“哼。”
一聲冷冷的輕蔑的嗤笑,夏半均便就轉身,回到藥櫃前繼續抓藥、稱藥、分藥……
哼?
哼是什麼意思?
是說她紅蓮既然明白自己十四歲,就別在這兒裝自己不是小孩兒嗎?!
“我才……!”紅蓮自認爲是個好脾氣,可這下當真被這冰窟窿給氣到,差點炸了毛,又要再把自己不是小孩的話強調一遍。
好在於關鍵時刻打住,否則越描越黑,越說,他就會越把自己當小孩!
紅蓮總算是有點岑夜的心情了,不過那死孩子可是真孩子,而她着實成了啞巴吃黃連。
“唉!”紅蓮一口氣嘆得無比沉重,甚至頭疼的捏了捏自己眉心。轉而上前抓起夏半均的手腕,把他拉到筆架前,將一張白紙攤開。
“藥方寫給我。”紅蓮還是淡漠而強勢,似乎已經放棄了計較剛纔的事。
夏半均又看了她一眼,也沒說什麼,冷冷提筆,刷刷幾下就寫了,卻沒有立馬回到自己的工作裡。
“那壇酒,不會是給我的吧。”
“……”紅蓮沉默看着那冰山臉,覺得此人對事情的反應順序很有問題,酒的事,不該在她回來的時候便問嗎?
現在都過去多久了?!
這開場白一樣的話題,出現的也太晚了吧!
見紅蓮沒答話,還表情複雜,夏半均便以爲自己估錯了,刮目相看般的朝她點點頭:“海量啊。”
那冰窟窿說的很冷,不知道是褒是貶,反正紅蓮聽來是怪怪的,尤其在被當成小孩子之後。
這個人的言外之意,絕對是:想不到你一個小孩,還是女子,竟有如此大的肚量,能一個人幹空一罈子!
哈哈哈……
紅蓮心裡苦笑,真想把酒罈子敲在夏半均的頭上:“這是特地從容掌櫃那兒帶回的謝禮,夏先生可是不飲酒?”
少女沒有暴露內心情緒,依舊客客氣氣稱他一聲夏先生,而那冰窟窿又是不講話了,點點頭,繼續投入到配藥上。
等岑夜的第一碗藥煎好,夏半均才完成了工作,洗了洗手。
紅蓮實在和他沒話講,也就一直沒有說話,自顧自的去給岑夜喂藥。
本來這喂藥該是個難題,而且現在不是在虎山,旁邊還有個冰塊瞧着。但紅蓮並非什麼閨中小姐,曾在軍中救那個士兵時,還不是照樣衆目睽睽就直接用嘴過氣。
她自然不拘小節,不會在意,也沒想那麼多,把藥吹涼後,掰開岑夜的嘴就來。
等一碗藥灌下去,才發現冰窟窿正目不轉睛盯着她。
“怎麼了?”她不解看着夏半均,嘴角還有些褐色的藥漬,“可是這藥不能一次喂完?”
“不是。”他冷冷回答,態度沒什麼異常,轉而看向藥罐,“這偏院算是我的書房,平日沒我的准許,不會有人進來。”
“這幾日你們留在此處,切不可到處走動,別給夏家添麻煩。”這冰窟窿又跳躍
了話題,直接冷冰冰的進入正題。
紅蓮懂他意思,點點頭,放下碗便是一個有力的拱手:“多謝夏先生,紅蓮他日定當重謝!”
“不必,私人幫你,一罈酒足矣。”夏半均冷冷起身,拿起那酒罈,“明早開始,我會安排個下人來送飯菜,你和他以姐弟相稱,就說是我撿回來試藥的。”
“記住,不要亂動屋裡的東西。”
“好。”紅蓮答完,夏半均便是走了。
由於岑夜的藥一天需服六次,而煎上一副藥需三個時辰,如此算下來,紅蓮幾乎沒有太多睡覺的時間。
對着藥方抓好了下一副,便是趴在桌上草草睡了一會兒,起來再煎好一碗給岑夜喂下,天色也就大亮了。
嘎吱——!
聽到偏院的外門被推開,紅蓮知道是夏半均說的下人來了,便是趕緊放下牀帳,藏起岑夜。
“哎呀,我的天!”進來的是個與紅蓮差不多大小的丫頭,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拿着布包袱,被滿屋子濃重的苦味薰了一跳。
重新退了出去,換了兩口氣纔再進來,笑的熱情:“我叫曉梅,少爺吩咐我每天給你們送吃的。”
曉梅說着就是把東西放下,把屋裡的窗戶全打開通風,又是過來拆開包袱,裡面是些乾淨衣服。
“少爺讓我將自己的衣服準備了兩套,說你應該合穿。你先吃着,我去給你燒水,少爺說了,要你先洗個澡,把自己弄乾淨。”
紅蓮看看自己,確實髒的不行,可自己也不是客人,這般被人服侍,總還是不太好的:“不必麻煩了,我可以自己來。”
“沒事兒沒事兒,咱們少爺隔三差五就會弄些人回來試藥,都是我負責照顧雜事的。”曉梅擺手,已經倦起袖子去了外面的水井。
紅蓮看她那麼積極,也就沒再說什麼,畢竟自己熬藥也確實累得很。
說起來,這種有人伺候的感覺,還真有些恍如隔世。想過去在軍中多年,也算習慣了,如今隔了一段時間,倒還有些怪怪的。
看這偏院房間裡的佈置,不難猜出夏半均經常住這兒,所以院中燒熱水的爐竈都是現成。
等把水打好了,倒進大鍋子燒上,曉梅便是進來。
如果這丫頭接下來要收拾房子,難免會看到岑夜的長相,雖說夏半均親自安排的人該是能夠放心,可畢竟人心隔肚皮,還有義賊幫的教訓,紅蓮現在不會再輕易相信誰了。
她正想着要怎麼才能儘量自然的、避免曉梅看到岑夜的臉,卻發現這丫頭似乎根本沒有收拾屋子的打算,直接對着紅蓮,坐在了桌子對面。
紅蓮這纔想起昨晚夏半均交代過,不要亂動屋裡的東西。而這屋子裡確實有點亂。從曉梅反應不難看出,若是誰隨便整理了屋子,那冰窟窿會很生氣。
曉梅看紅蓮吃的挺香,不禁覺得她該是個極好親近的人,況且又和自己年紀差不多,難免會想要搞好關係,便是微笑道:“你叫什麼名字呀,是哪裡人?”
紅蓮想了想,也就實話實話說了:“我叫紅蓮,自小就是孤兒,不知家在何處。”
“跟我一樣呢。不過我還算好命,被夏家買了做丫頭。”曉梅一副同病相憐的表情,卻忽然抓住她的手,眼睛一亮。
“不如等少爺醫好了你的病,我就求少爺把你也留下來吧!”
“啊?哦……我,我這病,夏先生也沒瞧出個所以,怕是很難醫好了吧。否則也不會帶我
回來,順便幫他試藥了。”紅蓮連忙搪塞,要知那冰窟窿只說了試藥,可沒提她應該還要有病。
“放心吧!少爺厲害着呢,可是神醫,天下就沒他醫不好的病!”曉梅說的信心十足,轉而露出些疑惑,“不過少爺每次至少帶回個三五人,這次怎麼就你一個?”
聽到這句,紅蓮才知夏半均並沒有說岑夜的事,那昨夜的姐弟相稱豈不是多餘?
不對!
照那個冰窟窿講話的方式,八成是嫌麻煩,反正岑夜的存在,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紅蓮簡單想想,打算快點把話題從病人上面繞開,拿了個饅頭遞過去:“你起的這麼早,應該還沒吃吧。”
“嘿嘿,其實我剛纔在來這裡的路上,已經偷偷從你的饅頭裡拿了一個了。”曉梅有點不好意思的笑笑,卻還是又把饅頭接過去了,“那我不客氣了。”
“噗!”紅蓮覺得這小丫頭挺閤眼緣,既老實又純真,比岑夜那死孩子好招呼多了。
只是一想到那死孩子,紅蓮心裡就還是沉了一下。昏迷歸昏迷,可東西還是得吃,他已經夠瘦了。
既然曉梅還不知道岑夜的事,紅蓮也犯不着自己點破,反正拿來的饅頭也夠多,卻是吃飽喝足之後,發現那丫頭要把剩下都收回廚房去。
“曉梅呀,我這個人餓得快,能不能留兩個等會兒吃?”紅蓮說着就抓了兩個在手上。
“呵呵,那我等會兒中午來的時候,多給你準備些米飯。”曉梅笑笑,又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說,“老爺和少爺現在該是已經用過早飯,要去太醫院了。
“我得先走了,但那個洗澡水還沒開……對不起啊,你有病在身的,我還……如果實在提不動水的話,等我中午過來了再洗吧?”
“沒事沒事,我的病……也不是手不能提、路不能走,我自己可以的,你去忙吧。”紅蓮打着哈哈送走了曉梅,回頭又是給岑夜煎上藥。
等大鍋的水開了,便先給他泡了軟了饅頭,一點點喂他吃下,而後纔去徹徹底底的洗了個澡。
曉梅的衣服都完全是些小姑娘家的樣式,雖不及夏半清準備的那件合襯,但紅蓮穿上又還是另外一番風情——嫩黃底,橙紅邊,怎麼看都與那雙陽城中的寧寶珊有些相似,朝氣蓬勃的,水靈靈,嬌滴滴。
“哈哈哈哈!”這麼想着,紅蓮自己都在鏡子前笑噴了出來。
她堂堂傳奇戰神,這樣的衣裳穿在身上,果真是怎麼看,怎麼怪!
然而她是這麼想法,但那曉梅不是。
中午端着飯菜過來的時候,那小丫頭簡直看傻了一般,畢竟先前那身酒館定做的,簡直慘不忍睹,尤其是虎山回來之後,可謂完全迴歸了年幼時候的逃難形象,可是現在……
“你你,你真是紅蓮嗎?”曉梅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女孩梳洗一番後不僅脫胎換骨,而且那眉眼長相甚是明豔,氣色好的沒話說,哪裡像個身患疑難雜症的人!
想到那早上時候的吃相,想到偏院裡的試藥人只她一個,還有昨晚少爺竟破天荒的囑咐了要好生照料、甚至連洗澡梳洗這樣事都說了!
“天吶……天吶天吶,出大事了!”曉梅像是忽地中了邪,呆呆唸叨兩句,轉身就跑,嘴裡還是不停地大喊,“夫人——!夫人出大事了啊——!”
“少爺他……!”
“少爺他……!”
“金屋藏嬌了啊——!”
(本章完)